深海(第二章第二節)一朵哭泣的向陽花

第二節:一朵哭泣的向陽花

??????? 肖勇去了西郊監獄一趟。這一回不是看望陳雷,而是探訪老同學姜武華。一個月后,陳雷被批準假釋,監外服刑。由姜武華出面提出書面意見,縮減掉許多不必要的繁冗手續。陳雷手中提著一只旅行包,站在612路車站等候公交車,包里裝著換洗衣物。陽光很好,像一絲絲篩過的金線,伏在他的眼瞼上,沉得像石。612路車來,陳雷挑了個空位坐下,一杳濃厚的疲倦襲來,他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車子開到終點才醒來。612路的終點站在潮河路上,離海虹路不遠,拐個彎就能到碧羅園。陳雷漫無邊際地逛了一圈,逛到齊朵朵家樓下,倚著年少時常倚的電線桿吸煙。他腦海里竄過一些細碎的片斷,關乎齊朵朵的,都像一些邊緣長著鋸齒的雜草,親切,可是粗糙。

??????? 少年陳雷逐漸回到學習與生活正軌的過程進行得十分艱辛,這份艱辛卻讓他慢慢尋回了和父親之間本已淡漠的關系。他們生活在同一間屋子里,依舊不太說話,但氛圍明顯好轉起來。那些落拓的少年,心智總比同齡的其他孩子要更成熟,更趨于敏銳。自從陳雷拒絕和他們游蕩、喝酒幾次后,他們便很清晰地意識到他是在刻意拉開和他們的距離,他們的自卑心一下子舒張開了,他們的自尊心也不容許他們經受這樣的打擊。他們撇著嘴,不以為然地說:陳雷那個紈绔子弟,是不配和我們稱兄道弟的。他們不等他明確表態,就自動自覺地疏遠了他。這是陳雷生命之中的又一起點,動機是齊朵朵,他沒想過之后會遭遇什么,所以,當事件突然急轉直下,出現新的故障時,少年陳雷就有些措手不及。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齊朵朵哭,他想安慰她,卻找不到合適的詞語。

??????? 齊朵朵連哭起來也那么好看。傍晚的天空是灰暗的,少年陳雷目送著齊朵朵回家。她輕快地三步兩蹦上樓,像只活潑的小鹿。他想象著她推開門,對著滿桌菜肴吐舌頭。她的母親,那個女編輯,圍著綠色圍裙,笑著擺放碗筷。她的父親坐在餐廳里讀報,見她回來,放下報紙,笑著迎接她。他想象著他們圍桌而坐,邊吃飯邊在喝湯的間隙里聊上幾句:無疑齊朵朵的話是最多的,她說班級的同學,老師,新分配來的教導主任。陳雷的想象臆造趣味很重,但不可否認,這就是一個家庭最本質最原始的日子。家庭的日子,就是在閑言碎語和鍋碗瓢盆中一天天地流逝著,就是在瑣碎忙碌的勞作中慢慢泄漏掉的。少年陳雷所幻想的,其實是對平常家庭生活的渴盼,是由父親、母親和孩子組建成的完整的基礎家庭。

??????? 可是齊朵朵哭著跑下樓了。陳雷還浸淫在遐想中時,她哭著飛快地跑下樓,跌跌撞撞地,一面跑一面不住用手背抹眼淚。陳雷驚住了,他的思想一下子跟不上這種突變,他的笑還淺淺地藏在嘴角來不及收攏。這時候齊朵朵也看見他了,她收住奔跑的步伐,好奇地問:

??????? “陳雷?你在我家樓下做什么?”

??????? “我,我路過。”少年陳雷的身體繃直,謊話為他的臉鍍上了一層紅潤,幸好是傍晚,齊朵朵沒瞅出來。或許她也來不及去追究他究竟為什么站在樓下的問題。

??????? “陪我走走好嗎?”齊朵朵說,又揩一下眼睛。陳雷注意到,她在努力克制自己洶涌的感情,盡量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 他剛要說好,聽見從樓道里傳出女人呼喚的聲音,“朵朵,朵朵”叫得急促響亮。齊朵朵的臉刷地一下白了,她說我們逃,她拉著少年陳雷的手飛奔起來。他們跑過大街,穿過小巷,跑得大汗淋漓。少年陳雷感覺自己的身體變成了一只風箏,被齊朵朵的手牽著騰飛到半空,他和齊朵朵掌心沁出的汗融和到了一塊,這讓陳雷在奔跑的同時,內心涌上來一陣說不明白的甜蜜。一直跑,一直跑吧。少年陳雷小聲地,歡快地告訴自己:最好不要,永遠都不要停下。

??????? 然而齊朵朵停下來了。在遠離海虹路的一條道路岔口,她松開陳雷的手,捋了一下頭發。馬尾辮松散開來,她重新捆了一把,又擦一把臉。她說陳雷我肚子疼,躬下身子,雙手捂住肚皮,疼痛令她剛剛狂奔的紅暈全部消失了,她的臉色慘白,像六月里的霜。少年陳雷緊張地望著齊朵朵,他看著她捂著肚子慢慢蹲下,然后雙臂環抱著肩膀,把頭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緊貼著膝蓋。他聽到她嚶嚶地哭,哭聲越來越嘹亮,穿徹了傍晚的浮云。陳雷也蹲下身子,仰起臉,望停在電線上的小麻雀。它們像一排標點,撲通撲通地躥跳著。少年陳雷靜默了一會兒,他說你不要哭了,看我給你表演。他扮了一個豬八戒,又捏著鼻子撐開眼角模擬狐貍。齊朵朵果然不哭了,聚精會神地瞪住他,她說:

??????? “陳雷,你知道我為什么哭嗎?”

??????? 她接著說:

??????? “我爸爸媽媽離婚了。就在今天早上,我心里堵得慌。難受,不想見他們。”

??????? 齊朵朵的父親,市文化局工作了二十年,和她的編輯母親一直恩愛有加。沒想到單位去年分配來一位剛畢業的大學生,叫小艾。小艾鮮美青春,容顏嬌媚,吸引了文化局一大群未婚男青年。小艾也不知怎么回事,偏偏只對朵朵父親青眼有加。開始他能抗拒——畢竟和妻子和風細雨地走過這么些年,朵朵也像一株正茁壯成長的秧苗。他說你可以叫我齊師傅,不能有其他非份之想。語氣是半真半假的,好給她留些情面,又明確表示了態度。可是現在的年青人啊,對事物的執著超乎他的想象。小艾說:

??????? 齊師傅,你不愛我是你的事。我愛你是我的事兒。這是我擁有的權利,咱們誰也不干涉誰。

??????? 小艾又說:

??????? 你不要有心理負擔。我知道你有老婆孩子,你放心,我絕不打擾他們。除非有天,你的身心都不在他們身邊了。

??????? 看吧,他能找出什么理由去駁斥她呢。她那么年青,漂亮,跟一抹清晨的陽光似的,一出現就能引來一片明麗。他在平凡的歲月里呆得久了,有點兒懨,覺得人生大致就是這般:生兒育女,養家糊口,混一天算一天的工作。齊師傅在小艾身上察覺出活潑的生氣來,她的熱情,她的奮發圖強,不氣不餒,正是他年輕時候的翻版。這份靈動又給他增添了無盡的煩惱和思考:在他這個年紀,過多地去感受一個小青年的氣質并非好事。小艾的氣質有強大的磁場,將齊師傅團團包裹了:這么多年,他相似的氣質都去哪兒了?他是在一天天衰老,一天天更接近生命的尾聲,每次看著朵朵或照鏡子時,日暮西沉的感覺就更強烈。他盡管拒絕了小艾,內心深處卻是渴望著和她有進一步交集的。和小艾在一塊,自己仿佛年輕了不只十歲。她的笑,清脆的嗓門,他都默默稱贊。這秘密當然不為人知,是他的私有,是背著妻兒的精神上的偷歡。他喜歡看小艾,喜歡窺伺她四處飛揚的青春。

??????? 事情發展到后來,有點偏離了設定的“精神交流”的軌道。他們應邀去B市出席一個會議。會務本身和文化局沒有多大關聯,討論的是經濟主題。市里給文化局指派了兩個名額,局長又硬性分攤到他和小艾頭上。會議結束后舉辦了小型PARTY,讓大家放松了吃喝。他們和與會的經濟建設者們沒有共同語言,什么GDP,人均消費值,聽著就想嗑睡。這種場合里,討論的是圍繞國計民生的大事,氛圍輕松中暗藏著點兒凝重,和他們平素推崇的“人文建設”毫不搭界。小艾首先表現出了不耐,扯住齊師傅溜出會場。他們在B市閑晃了會兒,找到一家小飯店,點了兩素三葷的菜和兩瓶紅星二鍋頭。齊師傅本來就不算會喝酒,因在異地,又有小艾作陪,想起些浮年舊事不免滄然——這輩子他是渾渾噩噩地踩過青春,想做的事情一樁沒有做就已經老了。小艾不停地勸酒,最后,他沒醉,她竟醉了十分。小艾嘴里念著胡話,哭一陣,又笑一陣。他們打車回旅館,小艾站立不穩,齊師傅攙扶不住,索性背她進了房,蹲身將她輕放在床上。他替她熄燈,脫鞋,整理鬢發,把她的手放進被子。坐在床沿看著她:心中便有了龐大的柔軟。她真是年輕干凈,比齊朵朵大不了多少吧。齊師傅想,這孩子,怎么就拗著一根筋呢。

??????? 第二天,輕薄的陽光扇進房間,照耀在齊師傅寬闊的背脊上。他迷蒙地睜開眼,本能地遮擋一下陽光,隨后,一只嫩白的手臂圈過來,環住他的脖頸。齊師傅這一跳嚇得不輕,他推開小艾,又急又羞地跳了起來,抓過衣服迅速穿好。他背朝著小艾,不敢去看她的臉。小艾也不吱聲,空氣中撲滿尷尬。齊師傅慌慌張張地朝門口走,慌慌張張地撂下一句:

??????? “我,我先回去了。你再休息一會兒。”

??????? 齊師傅走在街頭,這城市的人真多啊,個個都精神飽滿,目光矍鑠,都直勾勾地盯著他,刺透他的心事。昨晚像一場夢境,他把那些似真似幻的片斷串聯起來,搜索到了眉目,原來真有這么回事。齊師傅的腳步不穩健了,臉龐赤熱了,他想不透自己怎么能做這樣齷齪的行徑。雖然是小艾主動的,可他為什么把持不住呢?他覺得襯衣都被冷汗濕透了,他想不出一個周權的辦法來面對小艾。齊師傅走著走著,淚珠就斜斜地滾出一顆,兩顆。這時候手機響了,是小艾發來消息。小艾說:

??????? “不要內疚。是我自愿的,我很快就會忘記。你也必須忘記。”

??????? 父母離異,帶給齊朵朵不小的打擊。像她這樣的女生,各方面都出挑,本來是花圃里的一枝嬌滴滴的玫瑰:滿意眼下的生活,從不去做更長遠更深邃的考慮。可是突然冒出這一出,就跟晴天霹靂似的,把一切都轟蒙了。她開開心心地回家,父母都端坐在飯桌邊,滿面嚴肅的表情。他們說朵朵你先坐下。她直覺要出事故,果然屁股才挨著板凳他們就開腔了。他們說朵朵你也不小算是個大孩子,有些事情,務必要讓你知道。她睜著大眼睛,望望父親,又看看母親。父親撇過頭,母親說我們商量過了,還是要告訴你,可是你答應媽媽不準哭。她還是稀里糊涂地看著母親。后來母親說出的話就像外星語言一樣難理解:她彎彎曲曲地闡述了一長串理由,最后下結論:

??????? “總之,我和你爸爸商量過了。愿意跟誰,完全憑你自己的意思。”

??????? 齊朵朵仍困惑地盯著母親。

??????? “從現在起,”父親接過話茬,“我和你媽媽就不再是一家人了。”

??????? 這會兒她聽明白了。父母是在鬧離婚。為什么要離婚?他們不是都安穩快樂地生活的嗎?這消息來得著實太突然,太意外了。齊朵朵一點準備也沒有。她忽地站起,大眼睛里立即蓄滿眼淚,她哭著喊我不要我不要,腳步就踉蹌著往外竄。她都忘記追問原委,委曲鋪天蓋地,她來不及處理,也處理不好。她跑下樓,卻看到陳雷靠在電線桿上。這個普通的男生,只能算泛泛之交,但這時看到他,她卻感覺到了溫暖,像在荒瀚的大海看到一處孤島,心里略微踏實了。她哭完了,肚子仿佛不疼了,才想到身旁還有一個他。他的表演真蹩腳,可是因為真誠,倒把她的悲傷暫時撳住了。她說父母離婚,說完竟覺得應該承認這個現實。好吧,現在她是離異人家的孩子——像面前的這個少年一樣,只能剩下一半一半的愛。齊朵朵撲閃著睫毛看住陳雷,像希望他能給她一個答案似的。

??????? 少年陳雷的反應明顯遲鈍。齊朵朵的話像一朵煙花炮,嗖一下射出,劃出漂亮的弧線,綻放,消失。怎么可能呢?不久前,他還在假設她們一家子的溫馨,計劃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齊朵朵透露的信息,卻將一切都攪亂了。這不只是齊朵朵的不幸,更是他的不幸。——他心里美滿快樂的家庭形象一下子就破滅成灰,他一下子就從假想的幸福中給摔落了。他不知道怎樣勸撫齊朵朵,他的左手還擰著鼻尖,右手還拽著眼角,可是眼神黯然了,幸好齊朵朵一樣沒精打采,并不來注意他的變化。他們蹲在那里,像和誰較勁似的,都緘默著。紅綠燈轉換了三次,陳雷才怏怏地起身拉齊朵朵。齊朵朵跺著腳,她把腳都蹲麻了。她問我們去哪兒。他回說你跟著我走。倆人一直走著,夜色濃重了,皎潔的月亮懸在了頭頂,他們仍舊走著。少年陳雷其實也不知要去哪兒,他不想回家,又不愿意丟下齊朵朵,只有不停地穿街繞巷。到最后,他們口干舌燥,肚子又不爭氣地敲鑼打鼓,他們在一家面館前停下,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推門走了進去。這時候已經晚間十點,小店老板正在清算一天的盈利,店里已經打掃干凈,地剛拖過,板凳倒過來扣在桌面,他們裹著一身一心的疲憊走入,各要了一碗青菜肉絲面。他們對面坐著,面端上來,騰騰地冒著熱氣。他們大口捋著面條,稀里呼嚕地喝著熱湯,饑餓趕跑了所有煩惱。等胃里暖和了,他們才想起那些令人不悅的事情。但仿佛是前一陣發生的,和現時沒有多大關系。齊朵朵的嘴唇濕潤潤的,還粘著點湯汁,對少年陳雷展顏一笑。這一笑,就如一陣春風似的,拂去少年心頭所有的煩擾。他們走出面館,步履就平穩得多了。齊朵朵又問去哪兒,這回少年陳雷想到一個絕妙的去處,是他從前和社會“哥們”常去之處,這地方魚龍混雜,裹含了社會種種群體,是夜幕下社會的縮影。起先他有點猶豫,怕齊朵朵忍受不了錄像廳的酸臭氣息,然而她非常興奮,雙手高高地舉起贊成。于是他們就找了離家最近的一家錄像廳。

??????? 像齊朵朵這樣的女孩子,安靜,順從,從沒有外宿過夜的經歷。錄像廳這類地方,自然就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布滿誘惑。她帶著十分新鮮勁,觀察這處她第一次親密接觸的地方:一條巷子的尾巴上,外邊擺放著幾張臺球桌,從臺球桌中間徑直走過,揭開沾滿灰塵的布簾子,撲鼻而來一陣煙草味,光線一下子轉暗了,咳嗽、私語、呼嚕,連同錄像里的臺詞一同侵占耳朵。她的眼鼻耳統統不能適應,像一下子跌進一只黑布口袋,身后的布簾子撲一聲打下,將她和外界完全隔離了。她瞇起眼,吸了吸鼻子:聞見腳丫子、爆米花、還有人腋下溢出的汗酸臭。這個世界是完全陌生的,新奇的,也是荒謬的,怪誕的,是她所不了解的另一類型的空間。她心里有些好奇,又有點緊張。黑暗中,少年陳雷執起她的手,牽著她從一排或架著或歪著的膝蓋前欺過,坐在當中的空位上。齊朵朵悄悄觀看周邊的人們,他們比影片里的主人公更有趣,更真實。多好玩呵,她坐在這里,像一只初生的老鼠,在模糊的視野里嗅著周圍人們的舉動。她也抽空瞄了陳雷幾眼:他顯得有些心不在蔫,不知是不是困盹了。

??????? 齊朵朵的打量,少年陳雷悉目盡睹。她的天真讓他備感愉悅。他半垂腦袋,低下眼簾,像是睡覺的樣,心里偷樂著呢。他忘記她為什么到此了,年輕的心性總是這樣:一喜悅,便將所有事情擱至腦后,推托到明日。他甚至要感謝她父母的離異——假如齊朵朵不痛楚的話。他也觀測著齊朵朵,看她不安份地望來望去,終于倦了,打了幾個呵欠,慢慢靠在椅子上。她的思想還想繼續堅持,生物鐘卻不樂意堅持了。

??????? 陳雷沒睡,他舍不得睡。他微笑地看齊朵朵,像欣賞一幅美景圖畫。他覺得錄像廳真是個好地方,可以離齊朵朵這么近。他想著要是天不亮多好,天如果不亮,他就能一直看著她了。他想著,正沉沒在美好的情愫中呢,這時有人拍他的肩,叫他:

??????? “陳雷。”

??????? 他惱怒地應了聲,抬眼瞪喚他的那個。也是差不多的年齡,名叫周權的男生。是他在社會結交朋友時認得的,倆人并不要好,一齊軋過馬路看過電影喝過啤酒,是那一群的其中一位。他原本便是因寂寞結交的“朋友”,都談不上多大交情。決意疏離后,更是拋到九霄云外。但人家記著他,也不能缺心少肺的樣兒,少年陳雷便挑了一個笑容,說:

??????? “原來是你。”

??????? “難怪消失了,原來在泡妞啊。”周權說,“這小妞哪里人,長得倒挺標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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