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說莊子“作《漁父》、《盜跖》、《胠篋》,以詆訿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術?!彼f的這句話,到今天讀來仍有諸多疑點。
第一個疑點,即是司馬遷所讀的《莊子》版本,不知道是什么樣的?這三篇文章是出自莊子之手,還是莊子后學的作品?
第二個疑點,在于“詆訿孔子之徒”這個舉動,是否出自莊子本人?
第三個疑點,在于“明老子之術”這個行為是否成立?
以上三個疑點,如果要找出論證的資料來,著實汗牛充棟,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其實歸根結底只有一個原因:莊子有別于其后學,關鍵在于人格的健康層級不同。
古往今來很多人的研究涉及到《莊子》內、外、雜篇的關系問題。有的觀點認為內七篇的標題本來都只有兩個字,那些“游”“論”“主”(逍遙游、齊物論、養生主)等等都是后人加的,內七篇并不是整部書的核心,司馬遷所列舉的篇章就是莊子本人寫的;也有的觀點認為外、雜篇有些篇章文筆極劣(就包括《漁父》《盜跖》),而只有內七篇水平最高,行文古奧,并且自成體系,所以內七篇必然是莊子所創。
這就涉及到“水平”這個問題,特別是“思想的高度”,如果沒有達到健康的人格層次,是不可能寫出驚世駭俗的奇文。而人之所以成為圣賢,也在于其極健康的人格。
《莊子·天下》一般認為是莊子后學的作品。這篇文章是諸子爭鳴的品評會,列舉了墨子,作者贊賞墨子的人格,但卻不認可他的學說;列舉了田駢、慎到(齊國稷下黃老學派),說這兩個人“不知道”;列舉至關尹、老聃,則只褒無貶地說“古之博大真人”,但是說完這話就緊接著搬出了莊周,而莊周的學說和前面所有人的學說又完全不一樣。
不管《天下》是不是莊子本人所作,其作者一定深深明白一個事實:莊子及其學派的人是大贊老聃的,但是他們終究并不師承于老聃。
這樣問題又來了,《莊子》內篇這些高水平的作品,似乎處處可見《老子》的影響,甚至有觀點認為可以拿前者為后者作注。——當然,也不盡如此,還有的觀點認為《老子》的水平實際上不及《莊子》。
為何這其中亂成一團,看起來如此錯綜復雜?如果非要有一個解釋,即應該是:這其中包含7號楊朱學派對5號道家的學說改良。
“當健康狀態下的第七型人朝向第五型發展時,他們會從內心之中和事物發生密切關系,借著經驗的內化,經過整合的第七型人建立起了他們需要借以找到生活的穩定感和安全感的基礎。……他們更加尊重每一件事物的統一性,理解了這個世界并不是只為個人的快樂而存在的,他們不再只是世界的消費者,而更是一個沉思者。……他們變得更加專業,能更加深刻地洞察現實,也允許現實洞察自己?!涍^整合的第七型人只會比以前更具創造力,為世界貢獻更多原創的東西?!?/p>
5號觀察者的高層德行是“無執”,7號享樂主義者的高層德行是“清醒”,當7號處于健康狀態下的時候,“無執”也同樣成為7號的追求,而這兩種高層德行的結合,誕生出《莊子》中汪洋恣意的文章。
比如說“無用之用”這個概念,在《逍遙游》《齊物論》中就已經出現了,這個概念讀來要么是“不明覺厲”,甚至要么“醍醐灌頂”。無論如何,“無用”和“用”被他統一起來了,超脫了快樂、消費,走向更為深明的洞察。而在《老子》中提及的相關概念,只是空間性質的“當其無,有某某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而已。
自此,不難明白莊子及其后學大贊老聃,卻又不同于老聃的緣由。
而司馬遷一句話造成的疑點,也可迎刃而解的:他所記載的莊子學派的活動,都不是健康狀態下做出的,而是一般狀態下的行為。7號楊朱學派在一般狀態下呈現出1號儒家的傾向,但所做出的都是學說的改造;若達到健康狀態,又和5號道家具備相同的追求,做出學說的改良。
因而,司馬遷的這句話,未得莊學精要。他描述的可能是莊子后學在顯學爭斗之際的活動而已,否則,莊子怎么會非要拿老子和孔子爭個高下呢?他自己的理論本來已經獨具一格了!
7號享樂主義者,很可能是最容易達到“儒道合一”的人,他們能夠理解1號儒家的學說,也能接受5號道家的學說。也難怪后人對莊子的解讀有點分裂:有人理所當然說他是道家門徒,也有人頭頭是道說他是儒家門徒。其實未必,他就是他自己的門徒。
文/似或存?!毒判椭T子-第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