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每個人都學過,大地是一個圓球,我們都由重力吸附在它上面。但很少有人對自己居住的世界有清晰的意識。
肯尼迪1961年的"國家的緊迫需要"演講讓整個美國興奮了起來,里面提到了很多讓人印象深刻的遠景計劃,包括注入大量資源的Apollo計劃。但在關于探月計劃的內容中,沒有一個字是和科學有關的,沒有關于對月球起源的探索或是帶回樣品進行分析的想法,他似乎只關心把一個人送上月球然后接回來。那么Apollo計劃是為了什么?空間技術有什么特殊之處?
實際上不需要任何人作解釋,只需要看看助推火箭的樣子就一清二楚了。把人送入繞地球的軌道,或者把機器人送入繞太陽的軌道,都需要火箭—需要巨型、可靠又強有力的火箭。同樣的火箭可以在核戰爭中使用。用把人送上月球的技術,同樣也能夠把核彈頭發射到半個地球之外的目標。把一位天文學家和一架望遠鏡送入繞地軌道的技術,同樣也可用于運載激光“作戰裝置”。甚至回溯當年,在東方和西方的軍界人士中都有一些富于幻想的言論,諸如把太空當作居高臨下的新“制高點”,哪個國家“控制了”太空,就能“控制”地球。當然,那時戰略性火箭已經在地球上多次試驗過了。但是把一枚裝有模擬核彈頭的彈道導彈打到太平洋中部的一個靶區,并不顯得多么榮耀,而把人送進太空卻會贏得全世界的關注并喚起大眾的想象力。
Apollo計劃的主旨不是科學,甚至也不是太空。Apollo計劃代表的是意識形態對抗和核戰爭。它原本就是為了展示超級大國的實力以及戰術導彈的精度,委婉的說法是世界的“領導地位”及國家的“威望”。
意外的收獲是,Apollo的宇航員們在飛往月球的途中都拍攝了他們的家園——地球的照片。這是當然要做的事情,但是這產生了很少有人能預料的結果。地球上的居民破天荒第一次從天上看見了他們的世界——完整的地球,彩色的地球,以及在遼闊的漆黑太空背景中呈現為不斷自轉著的,藍白相間的精致小球的地球。這些照片有助于喚醒我們對行星的迷糊意識。它們提供無可爭辯的證據,表明我們大家同在一顆脆弱的行星上面。
這是一個沒有邊界的行星,它成為了一種新意識的象征。這張照片可說是已經成為當代的一幅圣像。我們所在世界的真實情景,卻直到Apollo對整個地球拍攝了一幅裝滿鏡框的著名照片后才真正看清。此照上面有南極,這是歐洲人與美洲人都樂意把它當作底部的地方。此外,整個非洲在照片上面展現出來:你可以看到最早的人類居住過的埃塞俄比亞、坦桑尼亞與肯尼亞。右上方是歐洲人稱之為近東的沙特阿拉伯,在頂端是勉強可以看出的地中海,整個世界的文明有很大一部分都在它的周圍出現。你能夠辨認出海洋的藍色,撒哈拉和阿拉伯沙漠的黃紅色,以及森林與草原的褐綠色。
然而,在這張照片上沒有人類的跡象,看不出我們對地球表面的改造,也看不到我們的機器和我們自身。我們太微小,以致于在位于地球與月球之間的空間飛船上看不出來。從這個位置看來,我們的民族主義情感在任何地方都不明顯。整個地球的“Apollo”照片告訴廣大群眾:在行星的尺度上說(更不用談恒星與星系了),人類是微不足道的,它只不過是在一塊偏僻與孤獨的巖石和金屬混合體上面的一薄層生命。
是不是很諷刺?在軍事競賽的道路上,我們回望家園,卻發現了另一個世界。這張照片很及時 ,正當我們的科技對我們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構成威脅的時候。不管Apollo計劃原先發起的理由是什么,也無論冷戰時期的人們是如何深陷民族主義的思潮以及對殺人武器的追求,我們仍不可避免地認識到了地球是脆弱而不可分割的統一體。每一個文明都是它的組成部分。這是Apollo計劃的意外收獲,一個致力于死亡競賽的項目,讓我們認識到了這個地球共同體。
對于我們進一步了解我們的真正環境和情況,有必要看一看比這遠出千萬倍的地方拍攝的另一張地球的照片。古代的科學家和哲學家就已熟知,在浩瀚的、無所不包的宇宙中,地球只是一小點,可是誰也沒有看見過像這樣的地球。我們需要有一次從深空回望地球家園的機會。
由政府制造的任何東西都會成為一場災難,這在現今已經是習以為常的看法了。可是兩個“旅行者號”航天器是由(美國)政府研制的。這些優良的機器并不是要控制、威脅、傷害或者摧毀什么東西,它們代表我們本性中想尋根究底的成分,想要自由自在地遨游太陽系和更遙遠的太空。有人厭惡美國的大部分政策,也有人贊同它的一切;但是對行星的探測,是對全人類做得最好的事情之一。
“旅行者1號”和“旅行者2號”是為人類敞開太陽系,并為子孫后代開辟新途徑的兩艘飛船。在它們于1977年8月和9月發射之前,我們對太陽系的行星部分幾乎是一無所知。旅行者號向我們提供第一批關于許多新世界的詳盡資料與特寫鏡頭,而過去在地面望遠鏡的目鏡中,這些新世界有的看起來是模糊的圓面,有的僅是光點,而對有一些連它們的存在都還沒有猜想到過。
Carl Edward Sagan曾是旅行者號影像小組的一員。旅行者號拍攝的最后一張照片來自于他的想法。由于從太陽系外圍看來,地球靠太陽很近,就像一只繞著火光飛的飛蛾,拍攝任務會使視象管被燒毀。所以從1981年一直等到1989年兩艘旅行者飛船拍完了所以計劃要拍的照片,在旅行者一號飛過海王星時,鏡頭轉回地球,讓它最后看一眼家園,拍到了這張照片:在行星周圍以及散布在遙遠恒星背景上的一套正方框形鑲嵌圖上。
從這樣遠的地方來看,行星只是一些模糊或不模糊的光點。它們就像在地球表面用肉眼看到光點一樣。由于太陽光在空間飛船上面反射,地球好像位于一束光線中,對這個小小的世界,這似乎有某種特殊的含義。但這僅是幾何學和光學原因造成的事故。太陽在各個方向上均勻地發出輻射。如果拍照的時間早了一點或遲了一點,就不會有太陽光強烈照射在地球上。
單純靠觀看這些光點中的一個,你完全不能說出它是什么,它上面有什么,它過去情況如何,以及目前那里有沒有人居住。假如一艘外來的空間飛船,在經歷漫長的星際航行后接近太陽系時,它所看到的行星圖象就是這樣。看起來地球和其他光點并沒有區別。
但是對我們情況就不同了。
Carl Edward Sagan有感而發,寫下了下面一段話:
再看看那個光點,它就在這里。那是家園,那是我們,在那里,你所愛的每個人,你認識的每一個人,你聽說過的每一個人,在這個世上存在過的每個人,都在它上面度過了他們的一生。聚集在這里的是我們的歡樂和痛苦,是成千上萬的自以為是的宗教信仰、意識形態和經濟學說,每一個獵手與覓食者,每一個英雄與懦夫,每一個文明的創立者和毀滅者,每一個國王與農夫,每一對年輕的情侶,每一個母親與父親,充滿希望的孩子們,發明家與探險家,每一位德高望重的教師,每一位貪婪的政客,每一個超級明星,每一個最高領袖,人類史上的每一位圣人和罪人,都生活在這里,如一粒微塵,懸浮在一束陽光之中,地球是在浩瀚宇宙背景下的一個很小的舞臺。想想過去的血流成河,那為帝王將相而流的血,只為讓他們在光榮和勝利中成為瞬時的偉人,占有那一個小點中的那一小部分。想想那無盡的殘酷,圖像里那一個像素點的某個角落的民眾,每天把這些殘酷施加到與他們沒什么區別的另一個角落的民眾身上。他們為何常常誤解,他們為何渴望殺死對方,他們的仇恨為何如此狂熱。我們在裝模做樣,我們自以為很重要,妄想著我們人類地位特殊,在宇宙中與眾不同。這一切,都因這泛著蒼白藍光的小點而動搖。我們的星球,不過是一粒孤獨的微塵,籠罩在偉大的宇宙黑暗之中,我們默默無聞,沉浸在無盡的浩瀚里。
我們的心情,我們虛構的妄自尊大,我們在宇宙中擁有某種特權地位的錯覺,都受到這個蒼白光點的挑戰。在龐大的包容一切的暗黑宇宙中,我們的行星是一個孤獨的斑點。由于我們的低微地位和廣闊無垠的空間,沒有任何暗示,從別的什么地方會有救星來拯救我們脫離自己的處境。
地球是目前已知存在生命的唯一世界。至少在不遠的將來,人類無法遷居到別的地方。訪問是可以辦到的,定居還不可能。不管你是否喜歡,就目前來說,地球還是我們生存的地方。
有人說過,天文學令人感到自卑并能培養個性。除掉我們小小世界的這個遠方圖象外,大概沒有別的更好辦法可以揭示人類妄自尊大是何等愚蠢。對我來說,它強調說明,我們有責任更友好地相互交往,并且要保護和珍惜這個淡藍色的光點—這是我們迄今所知的唯一家園。
Ann Druyan建議做一個實驗:再一次回頭看看上圖淡藍色光點。好好地看著它。隨便你凝視它多久,于是就竭力使你自己相信,上帝是為了居住在這粒塵埃上約1 000萬種生物中的一種而創造了整個宇宙。現在更進一步:設想一切事物都只是為了這種生物的個別生靈,或人類兩性之一,或某種族或某宗教教派而創造出來的。如果這并不使你感到靠不住,那就另取一個光點吧。設想它上面居住著另一種形式的智慧生命。他們也堅持有一個上帝為他們的利益創造了一切。你又會如何對待他們的可愛想法?
人類的自大,是因為視野太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