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
? ? 看汪曾祺的《故里三陳》,想起了隊里的陳家。
? ? 陳家在我家對門山上,村里人叫那里陳家嶺,有的叫大隊。
? ? 那座山不高,山腰有口水井,水清透冰涼。雙搶的時候,爸常要我叔從部隊帶回的軍用水壺,去那口井打壺涼水給他。沿著山路上去,中間有個大轉彎,直走進去是陳家,轉彎上去是村里的小學,有個小賣部,還有村委辦公室,以前熱鬧得很,是村子的中心。后來讀書的孩子少,小學撤銷了,小賣部沒了,村委也搬走了。聽說,那些房子2萬塊錢賣給了附近的唐家。那家男的一個人住著,弟說,他過得像個五保戶。
? ? 從大轉彎直走進去,右側是一口堰塘,里面住著兩戶陳家。左側是我一同學家,他爸爸給村里人碾米,有一天碾米機從一個斜坡上翻了下去,他也從車上翻了下去,走了。后來,他們家在山腳建了一棟新樓,自他家爺爺去世后,老房子就一直空著。
? ? 我要說的,是靠右的陳家。他家以前,有兩老、5個兒子和1個女兒。按照老人多子多福的說法,他們家該是幸福的。可就像中邪了一樣,他家出了很多事。
? ? 先是老爺子,在一年三十晚上,喝藥自殺。那晚,我家正圍著老木屋的火坑守歲,聽到對面陳家嶺一陣哭聲傳來,是老太婆的哭聲。鄰里都從家里跑到院子看熱鬧。聽說,老爺子三十晚上沒有吃上年飯,幾個兒子都沒叫倆老,老人家氣憤不過,喝藥自殺。
? ? 再是大兒子,叫三臺,我叫他臺伯伯。那時候他,還有隊里的其他男人在我家后山挖金,把沙挑到院子旁的堰塘洗。我時常跑去玩,看他們端著金斗洗沙。陳叔總是笑呵呵的,時不時哼幾句歌,還開玩笑逗我。陳叔家后院有幾株柿子樹。讀小學時,到柿子熟了,常溜去他家搖那柿子樹,撿幾個掉在地上的解饞。陳叔家的柿子真甜,我去搖過柿子樹,我弟讀小學時也去過后來我在外讀書,回去少,聽說他中風了。再回去時見到,他可以到處走動了,只是木訥呆滯像換了一個人,原來的開朗和笑容,被拿走得一絲不剩。再過幾年,他就走了。聽說,他老婆婉姨跟了鎮上老街一賣菜的男人,臺伯伯的孩子現在回家也是去那戶人家。
? ? 然后是小兒子,應該也有個三什么的名字,但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叫他“幺伢的”(方言,指最小的兒子。其中幺指最小、伢的指兒子。所以,我們那有很多人叫幺伢的和幺妹)。這個幺伢的起初也開朗。有次,媽叫我去大隊的小賣部打醬油和買洗衣粉。我怕忘記,一邊走,一邊念“醬油、洗衣粉;醬油、洗衣粉……”。走到田埂中間,碰到幺伢的。他問,你是哪個屋里的啊。我理直氣壯告訴他,我是我爸爸屋里的。他笑了笑,擦身走過去。之后大了,因為這句“我是我爸爸屋里的”,他笑話了我好多次。那天,被他一問打岔,他走后,我怎么也想不起媽讓我買的是“醬油、洗衣粉”還是“醬油、鹽”。后來還真買錯了,回去后被媽罵了幾句。我狡嘴說,就怪幺伢的,在那打斷我。幺伢的的妻子在女兒生下不久就改嫁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幺伢的后來換上了精神病,村里出錢把他送去了精神病院。幺伢的女兒之后也換上了精神病,沒幺伢的嚴重,成年后被她嬸娘文姨送出去,嫁給了大山里的一戶人家。
? ? 還有一個兒子,叫三付。大人叫他三付,小孩叫他付大大(方言,指伯伯)。付大大一直單身,是隊里的五保戶。他種地糊口,平日在隊里賣臨工賺點零花錢。他重活干不了,干事也不麻利,可能沒有家庭負擔,不太舍得花力氣。只有勞力少的人家,時不時請他幫忙,工錢自然也比正常勞力少一些。我們灣里的王家常喊他干活,王家的年輕人在東莞打工,就老倆口在家,種好幾畝地、喂幾頭牛,還養了一群鴨。付大大吃晚飯后常到我們灣里來,到王家坐坐,聊天,看電視,再一個人回去睡覺。
? ? 三球,也是陳家兒子,也是單身漢。大人叫他球兒。他一條腿有點瘸。我很少見他。大人說,他在縣城修鞋為生,很少回村里。去年過年回家,聽說他中風住院了,由付大大在醫院照顧,住院費用三清出的。付大大開始不愿意去,三清罵了他一頓,他就去了。
? ? 三清,就是陳家的另一個兒子。也是五個兒子中過得最順心順意的。他在大山的金礦里干活,日子在隊里算好的。他和文姨常年在礦里,過年時偶爾回來住住。他家兒子更是出息,在江浙那邊開廠,說是賺了不少,在縣城買了房子,開的路虎。鄰居說,他家是隊里第一有錢的。過年時,遇到了三清叔和文姨,三清叔對臺伯伯的兒子意見很大,怪他跟婉姨去了別家,還叫那戶人的老人家奶奶。說他小時候,自己的奶奶都沒叫過幾聲。三清叔說,那么大的兒子了,怎么連自己的家都不回,連家都不要了。
? ? 陳家女兒嫁得不好,與娘家往來少。不記得老太婆哪一年走的。自老倆口走后,女兒回得更少了。如今的陳家嶺,冷清得很。三清一家一年回去一兩次,三球一年都回去不了一兩次,這次重病還不知道能不能活過來。三付一人守著空蕩蕩的房子,其他人都走了。
? ? 村里老人說,以前有個看屋場的人留過話,陳家堂屋門正對著一口堰塘,風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