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了十來步。你說，大街上連車都沒有了。我下意識地抬頭看天。但城市狹窄的夜空沒有星星。我說，夜深了。你沒有接我的話，低頭推著電動車走。我忐忑地跟著。你忽然回頭說，說說你后來寫作的事吧。我笑了，說，你已經知道，我重新寫后，是寫在我記賬的筆記本上的，很快就把筆記本給寫完了，我就又買筆記本寫。呵呵，我可能對筆記本情有獨鐘，因為我那時候的詩也是寫在筆記本上的，十幾本呢！可惜，父親的喪事我回去一找，早丟完了！我就這么寫了兩筆記本文章，認定就這么一篇幾千字上萬字的寫下去，一點兒也不過癮，原來，重新拿起筆后，在我心上捅出了一眼噴泉，這樣的文章只是些瓶瓶罐罐，怎么能裝得下噴泉的日夜噴薄啊！看著白白浪費的激情心疼死我了！一天，我忽然冒出寫長篇小說的念頭，把我嚇了一跳！在我眼里，能寫小說的都是神人，更不要說寫長篇小說的人了。但當時的我自我感覺特好，立馬對自己發出初生牛犢的吼聲：怕什么呀！呵呵，不過我這次可沒去弄清楚長篇小說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只是任由著我對長篇小說的理解去寫。我想了幾天后，去商店買了老師備課的教案本（比作業本厚），在本子背面提筆就寫。當時正是快過年的時候，年尾找工作已經沒意義，所以，閑在家的我，一口氣寫了四個教案本，因為我的字很丑，生怕編輯生氣，又一筆一劃地謄寫了一遍。我是在大年三十這天的下午謄寫完的，在遠遠近近零零落落的炮聲中，我不由得把碳水筆往桌子上一撂，站起來揉搓著抽筋的右手手指，撫摸著磨破了的右手中指內側，轉呼啦圈兒一樣搖擺著酸困的腰，轉著酸困的脖子，再把酸困的右胳膊繞了一會兒大圈兒，一邊志得意滿地看著摞在一起的四本教案本，想：日他媽的，有幾個人能寫出這么厚的書啊！忽然想到，我該再謄寫一遍，要不，編輯部不退稿，我這十幾天不就白辛苦了嗎？但一想到謄寫的辛苦，我就慫了，就想，不如復印一份嘛。那時復印一張二毛錢，我數了一下，共一百二十多張，就是二十五塊錢，而我當時的工資才六百塊，這實在是一筆大開支啊！但我還是決定花這筆錢，因為我認為，出版社收到我的稿子，立馬就會采用，就會給我稿費的。你哎呀一聲，瞟我一眼，笑得伏在了車把上。我臉通紅，說，那時不光我幼稚，我妻子也幼稚，我和她一說，她竟然也答應了！唉，現在想想，是我們窮急了！我久在窮困中，知道窮困中的人最能異想天開！你說，是這樣的，我走路經常瞅著地，就想撿一個大錢包呢，哈哈！我一本正經地說，你別說，我有時好幾天都在編織著發財的故事，激動得自己差點兒忘了這是故事！你乜我一眼大笑起來：咱倆咋又一樣啊！我也跟著你大笑起來。兩人笑夠了，我說，我的四本教案本轟動了復印部，他們敬佩的目光讓我受寵若驚地飄飄然起來。雖然他們竭盡全力，但好多張還是復印歪了，除非把教案本拆成散頁來復印。我就決定把那四本教案本寄出去。

我帶著紙和筆去了新華書店，翻著書偷偷地抄出版社的地址。你說的那位售貨員在高高的椅子上瞪著我嚷，白看也罷了，你還抄！我只得揣起紙和筆，去歐式一條街上的那些私人書店里去抄。在眾多的出版社中我最終選中了人民出版社，認為只有它夠資格出版我的小說。你又笑的伏在車把上。我紅著臉說，因為我認為當時的人都忙著掙錢去了，沒人寫了！

我去郵電局寄信，又轟動了郵電局——他們就沒見過小說稿，更不要說長篇小說稿了。他們一邊打量神奇的我，一邊手忙腳亂地翻尋信封。所有的信封都試過了，也裝不下我的稿子。那中年女主任拍了一下腦門，去了庫房，好一陣子才拿著一個特大號牛皮紙信封回來，親自操刀，在手下的圍觀下，給我封了信封口，蓋了郵戳，辦理了掛號手續。

憑我以前的經驗，一個月，編輯部就給我回信了。況且，現在編輯部的桌子上只有灰塵，哪有信啊！等待了幾天，我又開始寫第二部長篇了，因為寫第一部長篇讓我嘗到了創作時的快樂，所以，就是一個月后沒收到回信，我也沒怎么難受，而是對自己說，這一部比上一部強多了，一定行！就這么，我先后寄出三部長篇，都石沉大海。我懷疑起自己來，妻子也挖苦開我了。正當我彷徨無主的時候，接到一個電話，說是作家編輯部的。我腦子里頓時一片空白，但還記得要人家等一等，我打過去。因為那時手機是雙向收費，一分鐘五毛錢呢！我請了一會兒假，找了個電話超市——你一定記得吧？當時滿大街都是電話超市。你說記得。我說我就給人家打過去。那位女編輯說，現在手寫稿很稀罕，她就瀏覽了一下我的稿子，雖然不夠出版的水平，但也有幾處難能可貴的地方，想和您聊一聊。她告訴我，我的感覺描寫和心理描寫特好，但是，通篇都是這兩種描寫是撐不起小說來的，尤其是長篇小說。她還說了很多，但我就記住了這兩條。說實話，我當時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感覺描寫，什么是心理描寫。她這么一說，我才開始反思自己的寫作，才一下子真正抓住了自己的才華所在，才確信自己確實有繼續寫下去的必要。那編輯還告訴我，手寫稿編輯讀起來吃力，最好發電子稿。就告訴了我一個電子郵箱，要我發起后告訴她一聲。我這個對英語一竅不通的人，哪能記得住呀！但我決定找人把我的稿子打到電腦上，再發給她，那時再打電話問她的個世界。現在，它是天堂還是地獄，我都要去它那里了！我思想了幾天，就和妻子說這事兒，因為網費會成為家里年年一筆沉重的開支，不想，妻子竟然答應了！就是說，在她內心里，是寄希望于我的寫作的！因為我們走投無路啊！

說實話，在我的一生中最感恩的就是網絡，他不但給我打開了一個世界，而且讓我脫胎換骨！我后來看卡夫卡的一篇寫猴子獲得了人的智慧的小說，我認為網絡就是把我從一只猴子變成了人！我是多想告訴你它怎么把我變成人的，但我很難表達清楚，以后有機會再和你說。這以后我學會了上網，學會了使用qq，學會了發電子郵件，加入了眾多的文學qq群，和群里人的聊天讓我大開眼界，因為我從來沒認識過這么多人，而且是天南海北形形色色的人！我學會了給小說閱讀網等文學網站投稿——那時候小說網站才時興開，我感覺到了文學的傳播和閱讀形式在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我得跟上新時代。同時，網絡讓我深刻認識到自己以前是一只掉進竹筒里的蛤蟆，為自己的無知羞愧無比。對網絡作品大量的閱讀，讓我對自己的作品懷疑起來，再一次彷徨起來。但是，一件事，讓我確信了我一定能寫出一流作品來，那就是小說閱讀網把我的《母親的選擇》選出來，參加魯迅文學獎的評獎！你要知道，這可是這個超大網站從數不清的中短篇小說里遴選出來的啊！再以后我就融入進了網絡文學之中，我想這你也是熟悉的，我就不說了。但是，在內心深處，我就認為在雜志發表作品，才是真正的作家，盡管我知道，雜志已經日薄西山了。不瞞你說，我十幾年來每個月都在給雜志投稿，但都石沉大海……

我們就這么互相說著自己寫作的事，再沒說別的。遇到十字路口，就往綠燈那面走。越來越冷了，我們仿佛沒感覺到。（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