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本《收集思想的人》
1．
格蘭特西每天早上都會路過我住的房子。這個時候，房子周圍非常安靜，所以，從老遠就能夠聽到他沉重的腳步聲。一只把身子伸得老長的貓嗖地躥過大街，然后無聲無息地消逝在靜悄悄的花園里。除了隨風飄來的遠方高速的聲音外，萬籟靜寂。
睡眠還像一個暖呼呼的被子蓋在房頂上。
我推開窗，看到一個躬身的影子正慢慢走來。
2．
直走到我面前，他才抬起頭輕聲說：“早晨好！”
“早晨好！ 格蘭特西先生！” 我也輕聲答道。
他有時還會接著說點什么：“又是一個美好的一天，對不對？ ”或者：“這么早就又開始寫作了？ ”然后沖我微笑著點點頭，繼續向前走去。舊大衣的下擺在他的膝邊不停地舞動著，眼睛在壓得低低、洗得發白的鴨舌帽沿下閃閃發光。他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背包，走得十分緩慢，好像從來都不會著急似的。
3．
這是一位老人。老人們看起來都是這樣，似乎口袋里裝著永遠也用不完的時間。
當格蘭特西再次路過我家時，大約是下午兩點鐘左右。當然有時也會早些或晚些，這要看他的工作什么時候結束。
格蘭特西先生的工作是收集各種思想——無論好的，還是壞的；聰明的，還是愚蠢的；躁動的，還是平靜的；長的，還是短的。盡管他也有自己最喜歡的思想，但卻從不放棄別的思想。因為所有的思想都十分敏感，所以他要處處顧及到所有的思想都不受到傷害。
他在城市中一邊徘徊，一邊傾聽著。
4．
格蘭特西先生能夠聽到思想的聲音，甚至可以穿過厚厚的墻壁或者拐幾道彎聽到思想們的動靜。就連一個最最微小的思想也不會逃過他的耳朵。
只要他聽到一個思想，就馬上打開雙肩包，輕輕吹一聲口哨，思想就會飛著或爬著鉆進他的包里。
有的思想會晃晃悠悠地順利飛進包里，有的卻不小心嘶地一聲滑過去，錯過了入口，然后還得重試一次。有些能夠一下子找到入口，有時卻要花點時間。還有一些笨手笨腳的思想會在往包里爬時滑出來，跌落在人行道上。
每個思想都有著自己獨特的方式，讓人捉摸不定。
5．思想和思想之間是這樣的不同，就連對思想已經見多識廣的格蘭特西先生也常常驚訝不已。
當他收集完所有能找到的思想時，包就會變得沉甸甸的，背起來十分吃力。誰說思想都像雪花那么輕？有些思想甚至會超過半磅重呢！
6. 格蘭特西先生住在城市近郊的一個舒適小屋里。小屋在一個離城市最近的果園后面。到家后，他放下背包，先簡單吃點東西，休息一會兒，然后就到工作間，在地上鋪上一塊柔軟的桌布，把思想倒在上面。
7. 他把空袋子放到一邊，蹲下身子，開始整理那些糾纏在一起的思想們。先把它們按照字母順序放到架子上去。例如，在字母“A”下，是那些名字以A開始的思想，比如愛笑的思想，愛激動的思想，傲慢的思想，或者哎聲嘆氣的思想。
8. 思想五花八門，分類也并不輕松。比如還有令人驚訝不已的思想，勵志的思想，空洞的思想，黃油般軟弱的思想，基督思想，酷的思想，中國的思想，迷人的思想，混亂的思想等等。
格蘭特西先生要十分精心地分類。那些不同的思想看上去幾乎是透明的，一不小心就會弄混了。有時還會有某個思想偷偷地躲起來。
9. 這時，老人就要爬在地上，找遍每個角落。當然這種情況并不常見，只有那些過于勇敢的、缺少理性的和粗陋的思想會這么干。不過當格蘭特西先生過后發現一個特別美麗的思想時，就會很快忘記這些小小的鬧劇。
分完類之后，他就讓思想們在架子上安靜地休息、放松，慢慢地入睡。這個過程大約需要二個小時。
然后，格蘭特西先生把它們取下來，小心翼翼地裝到一個筐子里，搬到外面去。
10. 在外面有一個很大、很干凈、耙得十分平整的苗圃。格蘭特西先生把思想從筐子里一個接一個地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栽到土里。到了冬天，他會把花園后半部罩上，做成一個暖棚。
干完活兒，格蘭特西先生洗干凈手。一天的工作就這樣結束了。他沏上一杯茶，坐靠在沙發里，把腿抬高，讀上一小時的報紙，隨后就睡了。
天剛蒙蒙亮，鬧鐘就叮叮當當地響起來。格蘭特西先生披上睡袍，穿上鞋吧嗒吧嗒地走到窗前。
11. 在窗外那灑滿露珠的苗圃上，一朵朵美妙奇異、艷麗多姿的鮮花盛開著，在粉紅色的晨曦里晶瑩閃爍。它們五彩繽紛——淡藍、深紅、金黃、乳白；有的伸展著嬌嫩的花瓣，有的則含苞欲放。有的花莖光滑嬌嫩；有的則粗糙堅韌，猶如小樺樹的樹干。所有的鮮花都散發著一種奇妙的芳香。
格蘭特西先生深知思想花朵盛開的時間有多么短暫。他匆忙地梳洗穿衣完畢，將一把躺椅放到苗圃前，并用一個毯子把自己包起來。
天不知不覺地亮起來，曙光消失了。
12. 花兒們非常非常緩慢地散落開來，分解成無數細小的碎片，看上去就像是粉塵一樣，在陽光下翩翩起舞。第一陣吹來的風兒，把它們帶向了天空。
這時空中會飄過一個靜靜的、溫柔的旋律，就連格蘭特西先生也幾乎聽不到它。他把手放在耳朵后面，躬身向前。在他專注的臉上浮現出一縷淡淡的擔憂。
思想花朵之晨就這樣結束了。他吃過早餐，穿上大衣，戴上鴨舌帽，背上包上路了。不一會兒，他就轉過彎，向我的房子走來。我曾多次請他給我一次機會，和他一起上路，去看他是怎樣工作的。
但他沒同意。
13. 他說，思想十分害羞，看到陌生人就會躲起來。有幾個晚上，他在我的書房里，坐在我的對面，轉動著手里的茶杯，講訴著他收集的思想。外面天色漸暗。格蘭特西先生雙腿交叉，輕聲地說著：
“那風把思想花朵的小碎片吹走了。很快它們就漂浮在仍在沉睡著的城市上空，然后又開始下降。由于碎片太小了，可以輕而易舉地鉆進每個家庭里去。它們會通過開著的窗戶、門鎖的孔，甚至從墻縫，鉆進房間里去。
那時人們還都躺在床上熟睡著。思想的碎片浮動著，飄向正在睡著的人們，落在他們的腦門上，并在那里長出新的思想來。
如果沒有人收集思想的話，不定從什么時候開始，人們就不會再有思想了。”
14.格蘭特西先生喝了一口茶，用袖口抹了一下嘴。
“在每個地方，”他接著說，“都有一個和我一樣的思想收集者。在一個大城市里，可以有2個人或者3個人。幾乎沒人注意到我們，因為我們工作時非常謹慎，不讓大家察覺。我們大多數都有很奇特的名字。這是一種掩護。有誰會想到，一個叫格蘭特西的人會是個思想收集者呢？”
說到這，格蘭特西先生無聲地笑起來。
我很驕傲，他能這么信任我。
當他告別后，拖著鞋吧嗒吧嗒地又走進茫茫的夜色中時，我在房間里似乎也聞到了一點點思想花朵的芳香，然后就非常輕松，沒有任何意念地入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