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她是全村最瘦弱的母雞,每天就呆坐在村頭廢棄破狗屋前的沙地里,一雙渾濁無光的眼睛微微張開,散漫的看著眼前的空地。她的翅膀無力地耷拉在微顫的身體兩側,覆住一部分亂糟糟的土黃色的羽毛。腳爪蜷在腹下,不易看見她細短的腳趾與褶皺的皮膚。
? ? 只有肚子餓時,她才會站起來找吃的。她走的很慢,無力的腳讓瘦弱的身體顯得異常沉重,每走一步都似乎要抽盡全身的力氣。好不容易找到幾條青蟲,她也是不緊不慢,像是飯后的閑逛,幾次都放任他們逃走。運氣好時遇見幾片爛青菜葉子,才能姑且填填肚子。
? ? 村里的孩子時常逗她玩,一有空就直奔沙地,找到她,在她周圍不遠處繞著她圍成一圈,圍得嚴嚴實實,里三層外三層的。他們從沙地里找來石子,密密麻麻的從四面八方砸向她,然后饒有趣味的看著她因受到攻擊而變得些許驚慌。她妄圖顫顫巍巍地邁著小步從他們的影子覆蓋著的地獄逃脫,從他們的腿間溜走,卻總因行動遲緩而無能為力,只能被困在陰影的中心,縮著細細的脖子,把頭壓低,埋進從未打理過的羽毛中,好像這樣就可以逃避一切,可以擺脫陰影,可以在孩子們的笑罵聲中得到一絲慰藉。
? ? 主婦與農人們對她也并不在意,反而相比于其他雞,對她還有一絲好感。至少她不會像其他雞那樣,在院子里亂跑,弄臟新洗的衣被,也不會沒事就跑到田里,將剛灑的種子掃蕩一空。有時主婦與農人在路上看見孩子們在沙地里對她的玩弄行為還會象征性的出言阻止,但在一旁看了一番熱鬧之后,就自顧離開了。
? ? 沒人知道她是為什么、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他們也從沒認真的想過這個問題。但所有人都說她早該死了,是村頭廢棄的破狗屋給了她庇護。
? ? 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不再每天呆坐了。
? ? 她開始到村里的小溪邊轉悠,在溪邊抖掉身上的沙石,打理自己的羽毛,兩眼發光的在溪邊尋找小蟲,并盡自己最快的速度將其吞下肚中。
? ? 孩子們不敢再去逗弄她了,她已把啄磨得尖利,誰敢靠近就啄誰,那力道,啄地都仿佛能啄出個孔來。
? ? 她成了為村民口中最討人厭的雞,因為她總是忙忙碌碌的,有時還亢奮的撲扇翅膀,常常將所有事物都撲上一層灰。田地成為了她每天的必經之地,凡是找到能吃的,她都囫圇下肚。
? ? 沒人知道她是為什么、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他們也從沒認真的想過這個問題。但所有人都說她已經瘋了,離死不遠了。
? ? 幾天后的一個陰沉的早上,天剛朦朦亮,太陽都還未從混沌的黑夜中清醒,一陣尖銳的鳴叫劃破了天空。村民們紛紛從睡夢中驚醒,穿好衣服翻身下床,循著聲音,一個跟著一個,疑惑地向村頭的沙地走去。
? ? 只見那許久之前還無精打采的母雞正在沙地里飛快地踱來踱去,因為幾天的暴食而微微發胖的身軀不斷抖動,一身羽毛也隨之顫抖,如同一個個獨立的生命。她眼睛睜得老大,眼珠不停的在眼眶中轉動,上下左右,漫無目的地,緊張地轉動,像是一不注意就會掉出來似的。她把脖子伸得老長,喉嚨開得如鈴口般大,不停的鳴叫,這聲音就如同醞釀了一個世紀之久的響亮、源源不斷。
? ? 村民們誰也沒有見到過她這副景象,陸續湊到跟前,漸漸在她周圍不遠處繞著她圍成一個圈,慢慢圍得嚴嚴實實,里三層外三層的。但她仿佛忽視了身邊的一切,不停地叫著,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洪亮,這叫喊就如同漲潮時的海浪,一層一層的疊加,一層高過一層,一層猛過一層,仿佛要把海邊的巖石細沙擊成粉末,摧毀它能觸及的一切東西。
? ? 忽然,她仿佛如夢初醒般飛快地望了一眼籠罩著她的陰影,瞪大了眼睛,后重重地摔倒在地,眼睛卻再沒眨一下。
? ? 瞬間,一切鳴叫戛然而止,沙地又恢復了清晨的寧靜。
? ? 村民們一哄而散。
? ? 但誰都沒有注意到,在廢棄破狗屋的墻角處,一顆渾圓的蛋正靜靜地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