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見字如面。
好久沒有給你寫信,好久不曾把這四個字放在開頭。這是三月的最后一天,我想象著“見字如面”的本意。于是,便再一次提筆寫下久違卻并非客氣的開頭。
自從收到你的上一封信,不知道單曲循環了多少遍<The Sound of Silence>。就像這一刻,在我寫下這些文字的過程中,那曲子也自始至終陪伴著我,仿佛是你在遠方的夜里唱給我聽。
這些日子的沉默,喧囂,并不是什么瓶頸。你把文字當作勛章戴在胸前,以心跳卡著節拍。卻不知道慌亂的還有千里之外的我。可我,卻不是個會哄女孩子開心的人。
我甚至不知道莫名的傷感所為何來,是我的誤會,把你的溫柔的一句應答當作了綿綿不絕的嘆息?還是那日午后的陽光早已不再,我的身旁依舊空無一人?
你算著遠離文字的時間,我盯著遠方,忐忑不安。我們編織了好些美輪美奐的場景,那個世界里不曾有人來人往的紛擾,除了我,除了你,一草一木都是陪襯。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然無法辨別到底誰才是真,誰又是假……
就這樣陷入了一場真空地帶的迷失。我東走走,西看看,在桃河水里望一望自己的面容,是蒼老了還是風華正茂。
你身著長裙的夏天遲遲不來,我把思念與等待傾注到秋街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私心想著,終有一天,你會從小站下車,出現在這條街的入口。
為此,我預習般走過千千萬萬遍,又如何?你來一趟,余生就不再有任何遺憾。不論是阿里薩和費爾明娜在暮年的滄海之上,還是走完這條街就要面對永別。我不在乎。
真的,我不在乎這一切的虛妄,不在乎這世間生出的枷鎖,不在乎山高路遠,不在乎風雪雨夜,不在乎褲腿上沾滿的泥濘,不在乎嘴角破裂,留著汗掛著血的痕跡。我不在乎你是否穿著高跟鞋,蓬蒿的短發是否留長……
好久不曾像今夜一樣失眠了。
房子外的雨下了半宵,此刻也只是緩緩地弱了屋檐底下的聲響。拉薩的上仙寫了一首名為《錯覺》的新詩,說那月亮如一小碟砒霜。我以為秋街的雨從來都是美的,而這個半醒半夢的日子,我竟然也懷疑那只是我的錯覺。
雪是有的
夜晚是有的
一小碟砒霜般的月亮是有的
但想到你
心是脆的
是薄的
是山霧般迷蒙的
我輕手輕腳地,選了好久不喝的新豆子,為自己煮了一杯耶加雪啡。長夜剛至,黎明尚遠,簾外雨潺潺。屋子內一盞臺燈之外,又多了幾分生氣。我一邊給你寫信,咖啡的醇香開始繚繞。似乎又少了幾絲清冷與孤獨。
今夜沒有雪,也沒有月亮。秋街清淺,我,與窗臺一并遙望。
有時候,甚至不愿意天亮的到來。仿佛只有在這無人無息的寂靜中,一切的夢才是觸手可及的。隔著千萬里,我只是提起腳步,夜色就開始溫柔。
梅,這個時候的你該是入夢了吧,《故郷の原風景》好聽極了,讓你安眠了嗎?我是會吹幾曲笛子的,卻不會這陶笛。宗次郎先生在遠離城囂之地,制作陶笛,耕田種地,有了這清遠超凡的作品。
此時在秋街聽來,仿佛天籟之音。我去看了那些不同版本或詩或歌的配詞,沒有發現特別中意的。也許有一天會以秋街入夢,寫出一首屬于你和我的“原風景”,亦未可知。
雨還未停,咖啡已經喝了大半。日曬的風味和水洗不同,但依然頗有韻味。一點點淡淡的桃花味,一絲絲綿綿的清茶香。只不過是喝了幾口,誠覺世事美好,這涼涼的夜似乎也不再那般刻薄。好像那個午后,我的呼喚,你遠隔千里的應答。
忘掉那嘆息吧,若是有一天,你真的因著我嘆了口氣,再去找來讀上一會兒。或許你就會懂得那一刻存在的意義。
你知道嗎,耶加的意思在古語里是安頓下來,而雪啡說的是濕地,因此這一款咖啡常常被解釋為:讓我們在這塊濕地停泊。
是不是有些詩意的味道?第一次喝這一款咖啡,知道這個表達,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宿命。直到許久之后,終是慢慢品出了歲月的恩賜。
在秋街的雨里,守著一盞燈火。一扇窗臺,相對而坐,共一毯,兩本書。窗外阡陌縱橫,山高水長。你的腳踝安放在我的小腿中。這樣的不言不語,大概就是我心中的那一杯耶加雪啡,我期待的所有停泊,哪怕要以余生來丈量。
你說你喜歡那晚的窗。我沒有說出的話,可曾走進你的想象?又或者,你傷感了一會兒,依然覺得萬事無趣,轉身便擱置了原本動人的夢。
唉,突然覺得提及夢也是件殘忍的事。按照這個世界的約定俗成,月如無恨月長圓。可是,月圓幾許?一如夢幻,總歸說得是些遙不可及。不然,世人何來那么多長久不衰的祝福:祝你圓夢,美夢成真……
我再也不想以夢來祝福你我了。你可以說晚安,我可以聽小夜曲,但不要用好夢這樣的話來作為一天的尾聲。可好?
二零一七年三月末
于千里之外 夜正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