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奶奶走了。
? 那個嚴寒的冬夜,午夜的鐘聲剛剛敲響,已經昏迷不醒三天了的奶奶突然咿咿呀呀地用勁力地喊著,血伴著她無力地喊聲不停地從嘴里溢出,一直守在她身邊的所有親人的哭叫聲淹過了奶奶的聲音。
不一會兒,奶奶不叫了,她很安靜地躺著,我想她是睡著了,臉上淌著淚水的我緊緊地握住她冰冷的手。哀樂不知什么時候開始響的,當我清醒后,我推開圍著奶奶地親人們大聲地喊:“奶奶,奶奶……”眼前一片黑暗,我攤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睜開眼睛,看到媽媽一身白衣地抱著我,淚水已經“洗”紅了她的眼睛,一向堅強的父親孩子般地大哭著。我猛地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的奶奶走了,真的走了,她還是很殘忍地拋下她一手帶大的我,拋下她三天前還在叨念她最不放心的我,我掙脫媽媽的懷抱撲在奶奶堅硬了的身上嚎啕大哭。那是個淚水浸透了白衣的晚上,也是我26年生命中最冷最痛的晚上。
跪在奶奶靈前,我已沒有淚水了.冰冷的心在寒風中顫抖著,我怎么也不敢相信那個叫我“羊啊心肝寶貝”的奶奶真的走了,在我還沒報答她養育之恩的奶奶就這樣離開了,留給我的是無休止的遺憾和愧疚。
A 我的生命凝聚著奶奶對我無盡的愛,我用余生也無法報答她的恩情。
? 那年,在一個秋風瑟瑟的日子里我出生了,哇哇的哭聲給這個貧困的家帶來的不是歡樂而是悲哀。我哭母親也哭,我為我降臨這世界而哭,母親卻為沒能給父親添丁而嚎啕大哭,哭聲響遍了整個小村,沒有一個人敢來安慰母親。
除了給我喂奶時才來抱我的母親,再也沒有一個人會來抱我,我像棄嬰一樣哭著睡,睡醒后又哭。羊羔般無力的哭聲常常讓善良的奶奶老淚縱橫,于是每當她從農田里回來聽到我哭便把我抱在懷里,那時滿身泥土與汗味的懷抱是我最大的眷戀,我開始依戀奶奶溫暖的懷抱。“羊啊”是奶奶叫喚我兒時的乳名,她用那樣疼惜而又愛憐的目光,看著像一只瘦弱小羊的我。
在我出生后的第四十天,從未抱過我的父親不知從哪里抱回了一個黑黑的男嬰,就這樣這個黑弟奪走了我貪婪的奶水,也奪走了我在母親身邊的位置,慶幸的是他沒奪走奶奶對我的愛。
有了黑弟,由于貧窮,家人開始萌發把我送人的想法。那個冬天的晚上一個遠村的叔叔把我抱走了,那一夜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在那個陌生的新家度過的,可是第二天早晨我又被奶奶抱回家了。長大后,我才知道,把我送走后的那個晚上奶奶整夜難眠,天蒙蒙亮,她就踏著濃濃的霧到我的新家門口等著把我抱回家,她對那叔叔說:“再窮,我也要把我的心肝寶貝拉扯大!”便義無反顧地把我抱回家了,從此我就在奶奶的懷抱,吃著她為我特制的米糊,吮吸著她毫無乳汁的奶頭慢慢地長大了。
或許是我先天不足,也或許是過早被黑弟斷了母親給我的奶水吧,缺營養的我從小就體弱多病。那一年三歲,我感冒感染肺炎,由于過晚治療送到醫院時已奄奄一息了,醫生看到病懨懨的我搖了搖頭,勸奶奶放棄治療或送人,奶奶雙眼噙著淚水堅定地說:“不,就是死我也要讓她死在我懷里,我絕不丟棄她。”在奶奶的央求下,醫生開了點藥給了我吃。? 后來,聽媽媽說回來后奶奶又抱著我去找家鄉的老中醫,那位老中醫讓奶奶到山上去采草藥,于是奶奶每天都冒著危險上山采藥熬給我喝,那時稍微懂事的我每當看到奶奶要去給我采藥時都會說:“奶奶,路上要小心。”把奶奶感動得熱淚盈眶。也許是奶奶對我的愛感動了上蒼,在那個經濟貧苦醫術不發達的年代里我奇跡地活下來了,我的生命里凝聚著奶奶對我無盡的愛,我用余生也無法報答她的恩情。
B、我今生最大的遺憾和自責是沒有報答奶奶對我的養育之恩。
病愈的我在奶奶悉心地照料下漸漸地長大了。夏天的晚上,奶奶喜歡把我的小腳拉到她身上,為我拍蚊子,為我扇風,讓我度過每個炎熱的夏日;冬天的晚上我是奶奶被窩里的“小火爐”,常常幫她捂暖被,讓她在暖后的被窩里入睡,奶奶會整夜無眠地為愛踢被子的我蓋背,讓我不受風寒。記憶里我像奶奶的“尾巴”,她到哪我就跟到哪,收獲季節的農田里有我和她一老一小的身影,每次看到奶奶汗流浹背時,我會拿著一杯水跌跌撞撞地端給她喝,雖然到她口里只剩下一口了她也總是高興地在我臉上親一口,說:“我的羊啊心肝(奶奶給我的乳名),真乖。”我會開心地用小手擦去她臉上的汗珠,我倆相視而笑,那片曾經灑滿奶奶辛勤汗水的黃土地留下了我最真最美的回憶。
奶奶陪我度過了我快樂的童年。10歲那年秋天,父親要把我帶到鎮中心小學讀書,這是我第一次和奶奶分別,記得那天我緊緊地抱住奶奶,怎么也不肯隨父親去。舍不得讓我離去的奶奶也哭了,最后在奶奶的相勸下,我才和父親走,奶奶跟著我們走很遠很遠,坐在父親自行車后的我轉頭看著奶奶的身影慢慢地變小,直到她望不見我,我也看不到她,才淚流滿面地回頭隨父親離開養我的奶奶。這一離別讓我在新的環境哭了好幾天,也讓奶奶每個夜晚摸不到我的身子而落淚。那時每一個周末最開心地就是能回到奶奶的身邊,當奶奶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到我回去后,總是拿出我最喜歡吃的食物,把我緊緊抱在懷里仿佛我會蒸發掉一樣,奶奶對我的這份疼愛讓我每次都哭著回鎮。
就這樣在聚聚散散中,我習慣了城鎮的生活,也習慣了離開奶奶懷抱的日子。隨著年齡慢慢地增長,已經熟悉了的環境和新的伙伴讓我回家找奶奶地欲望漸漸地少了,我由一個禮拜變成一個月回去一次,可是每個月奶奶都會從遙遠的小山村趟過家鄉那條小河為我送去一碗熱熱地鴨湯,那時姐姐弟弟可妒忌了總是說奶奶偏心,奶奶會笑著對他們說:“可憐的羊啊心肝以前沒奶吃你們有,現在一定得讓她好好補。”聽了她的話,姐弟們不敢言語,我卻是含著感激的淚水吃下比包含著愛的鴨湯。
在奶奶愛的牽掛下,我走過了童年走過了少年也健健康康地步入了成年,繁忙的學習與工作生活開始讓我半年才回去見她老人家一次。可無論我多久沒回家,奶奶從不會責怪我,她總是千叮嚀萬囑咐地要我好好學習,好好工作,不要記掛她。我對奶奶的愛慢慢地沉淀到心底,快樂的生活讓我忽略了人會變老,會病老衰死,我一直認為我的奶奶會很健康會長命百歲,我原想等我有個安穩的家再把奶奶接來讓她享受晚年生活。可是我錯了,我一生的遺憾和自責就在奶奶倒下的那天侵蝕了我,嘲笑了我。那天是爺爺過世的第三天,勞累的奶奶倒下了,留給我的是那句:“我的羊阿心肝,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然后就不語了,任憑我千百遍的呼喚,奶奶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看她最心愛最放不下的孫女一眼,讓我永遠也無法報答她對我的養育之恩。三天后的那個晚上,天很冷很冷,冷冷的寒風夾著細雨開始淅瀝起來,那是上天也不忍看到的悲傷, 我單薄的身軀在寒風中不停地顫抖著,我仰望著天空高聲地哭喊著:“奶奶,世界上最疼愛我的您哪去了?”
? 從此,每個黑夜的來臨我都祈禱能在夢中見到我最親最愛的奶奶,能在夢中再躺在她溫暖的懷抱里親昵地喊她一聲:“奶奶!”能再聽她再叫我一聲:“我的羊啊心肝。”可奶奶在我夢里總是那樣的模糊,也許她是在怪我的不孝吧,但每逢清明節,我都會在奶奶的墳前點燃了一炷香,讓她能從裊裊上升的煙霧中感受到她心愛的孫女對她的絲絲縷縷的思念以及深深的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