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生書店位于高陽村口,采用木質(zhì)設(shè)計(jì),外觀像座漂亮的魔法屋。
我在書上看到它,便當(dāng)下拎包踏上了前往的路途。
桑生書店的老板是一個三十左右的漂亮女人,穿著輕便的棉麻衣褲,挽著利落的丸子頭。
因?yàn)榄h(huán)境著實(shí)舒適,我忍不住將電腦搬到后院的閱讀區(qū)寫起了東西。
老板送咖啡來,看到我在寫字,便輕輕的放下咖啡,將旁邊的凳子小心收好,以免我被人打擾。我邀她坐下聊聊,她欣然同意。
我問她:“你覺得最美好的故事是什么?”
“目睹過一些場景,耳聽過一些故事,經(jīng)過蓬勃發(fā)酵,成了一盅美酒,酒香撲鼻,繞梁不絕。”
我小酌著咖啡,聽她說出這句話,耳朵瞬間像著了迷。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她從懷里掏出一盒香煙,朝我搖了搖,有些俏皮的問:“不介意我抽煙吧。”
我搖了搖頭,決心靜靜的聽她講。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煙嗓子似的喃喃低音,這會兒輾轉(zhuǎn)百回,生出了一股蒼涼。
一個短小的故事從她的口中說出,帶著古舊而濃重的鄉(xiāng)愁。
那是六十年代末,桑子十七歲,是一個扎著兩股黑色大麻花瓣,眼睛又黑又亮的漂亮姑娘。
美人總是不乏追求的,在說媒是主流的社會,媒人已經(jīng)早早踩破了她家的門檻。
可桑子打小便看多了書,崇尚婚姻自主,戀愛自由,于是卯足了勁捍衛(wèi)了自己這方凈土。
所以,才在后來遇見了方生。
方生是個南方商人,因?yàn)樯馐o法回家,所以留在了北方。雖然窮困潦倒,卻也整天干干凈凈。他有著北方男人所沒有的溫情,面色也很是俊朗,看起來秀氣的像是個姑娘。
方生喜歡清晨時站在村口,等朝陽初升,一雙纖瘦修長的手端起口琴,奏出一曲悠揚(yáng)悅耳的歌。
彼時陽光微暈,淡淡的撒在他仰起的臉龐上,如果細(xì)看,甚至能看到他白凈皮膚內(nèi)軟軟的絨毛。
有時候喜歡一個人,就是一個瞬間的事。此時桑子感覺到心中濃濃膨脹起來的,是無數(shù)次佛像前的祈守而得來的果。
那之后,桑子也開始早起,坐在昏暗的木窗邊小心翼翼的打理一遍又一遍,才滿心雀躍的沖去村口。
兩個年輕的男女,一個靜靜奏曲,一個悄悄聽歌,互不打擾,漸生默契。于是這么一來二去,自然成就了緣分。
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方生說的最多的是鄉(xiāng)愁,想的最多的是歸家,就連望著桑子的眼睛都帶著濃濃的愁。
眼前的男人渾身散發(fā)著一股憂傷氣息,讓桑子母性頓起。
隨后桑子就四處打聽了方生的故鄉(xiāng),心里更加堅(jiān)定一個事實(shí),要幫他回家。
桑子家里并不寬裕,沒有多余的錢充當(dāng)路費(fèi),正好隔壁村有大戶人家的麥子熟了,需要招人收割,她也就去了。
二十余畝的地,一行人起早貪黑的干了兩天一夜,桑子的臉黑了,瘦了,還掛著麥芒刮的小傷口,整個人狼狽不堪。
剛拿到工錢桑子就去找了方生,磨了血泡的手心握著幾張卷起的紙鈔,明亮眼睛里閃爍的興奮。
方生看著她的樣子,心里立刻明白了幾分,眼眶紅了又紅,想說的話也被梗在喉里。最后化作一個大大的懷抱,將桑子抱在了懷里。
那一夜,桑子沒有回家,兩個人干柴烈火,終歸是做成了熟飯,可天亮之后,就是離別。
方生走時再三給桑子保證,說回了家,一定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娶她過門。桑子臉上帶著紅暈,靦腆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眼睛里含著淚水跟他做了告別。方生一步三回頭,獨(dú)自上了路。
方生一走,就再也沒有音訊,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一樣,了然無聲。
可桑子卻在不久后發(fā)現(xiàn)有了身孕,在當(dāng)時未婚先孕是件非常傷風(fēng)敗俗的事情,為了保住孩子,她只好匆匆嫁了人。
那人秉性不好,又偏愛喝酒,每每喝了酒回來就會對桑子一陣狠打。幸好桑子護(hù)著肚子,才保得肚子里的孩子安全。后來,桑子離了婚,決定自己一個人將孩子養(yǎng)大。
后來又有人上門說媒,桑子卻再也不肯答應(yīng)了。她說,他一定會回來,我相信他,所以我愿意等。
這一等,就是一生。
桑子去世的時候,女兒已經(jīng)滿了二十歲,她看了看已經(jīng)長大的女兒,覺得不甘也覺得放心。不甘的是,最終還是沒等到他,放心的是,好在孩子已經(jīng)長大,不會過于孤苦。
桑子去世后,她的女兒踏上了去南方的路途,她并不想去找那個在生理學(xué)上稱為父親的人。但,她不忍心看著母親帶著遺憾離去。
說到這里,她停下來,將手里的煙熄滅。
“那,她女兒找到方生了嗎?”我問。
“并沒有找到,只是聽說方生當(dāng)年在歸去的路上得了重病,到家不久就病死了。”
“那桑子的女兒呢?”
“她的女兒在當(dāng)年父母定情的地方開了一家獨(dú)立書店,因?yàn)樗赣H說,她的父親是一位很儒雅的讀書人,她最喜歡看他講書的樣子?!?/p>
我的眼睛忽然睜大,心中頓時一片清明。我看著她輕微上揚(yáng)的側(cè)臉微微的笑起來。
“我想,我已經(jīng)能想象出桑子的樣子了,因?yàn)樗呐畠汉退粯?,有張美麗的臉龐。?/p>
她轉(zhuǎn)過頭來看向我,眼里泛著水光,嘴角卻勾起來,像一朵綻放的荷花。
“謝謝你。好了,我得去前面看看,有好一陣都沒有出去店里了?!彼酒饋?,理了理身上的衣裙,又回頭看我?!拔医蟹綆r,以后出了書,記得給我寄上一本。”
我原本只是一個懶散的寫字愛好者,并沒有想要出書的決定,可眼下被人如此期待,竟也心中生出寫書的欲望,心中一片蔚然。我朝她伸出了手指,輕輕晃了晃。
“好,拉鉤。”
“拉鉤。”
她的手指穿過空間和我的手指重疊在一起,陽光似乎又濃烈了些,顯得指尖重疊的地方像開出了陽光,閃閃發(f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