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在樂山的糾葛》文章刊發后,我又根據新搜到的資料,包括王家家譜,清末成都大儒劉沅及其孫劉咸炘為王家寫的墓志銘、詩詞文章,以及中式建筑學方面的理論,又寫了《夢中的河一一從王偉欽第六代孫油畫獲獎談起》。
許多讀者在文章后留下評論。也有讀者寫了長文對“雷暢故居”進行辯解。我擇其要點留在本文后,供其參考。
[羅索依達]原千佛農場的前世今生確實該正本清源了。有說那處宅基之前確屬雷氏家產,后由王敬庭收購后重新規劃建造,稱槐盛號王家。直至解放后房產被充公,都是王氏族人在居住使用。
黃潮回復:我也聽過類似的解釋。按照誰修誰購如買賣二手房一樣,最后的產權歸屬于王姓家族,就應該是王家的產業,與先前的任何人都無產權關系。撇開拿著“房產證、土地證”的王家人,編造更早以前的民間傳說為正史,實荒誕離奇。
[田X清]這是一知情者的私信,他不愿顯名,故摘要刊出:井研雷暢故居,新近出的雷氏族譜上可以理些頭緒,原本那個地基有雷家的也有王家的,雷家在大院的后面一部份,前面大部分是王家修的,屋基是雷家賣給了王家,王家是牛華的大鹽商,前面一排房子的樑上的道光紀年上樑吉日現在仍清楚記在,我用二百的頭拍過,看門老頭也說是王家的老宅,為啥要打雷暢名號,是因為井研縣搞個名人效應,以應旅游開發,其實縣上及王家雷家心里都知道怎么會事。再說雷家和王家是姻親關系,解放后的大資本家及地主產物全歸公用,做過知青農場。如是房產公與私問題理不清的多得很,60年代還搞過一次房產改造呢,街委會說要收房產證來驗一下,收上去就不退還,既變相的被沒收了。
以上資料,不一定正確。王家是告過雷家的。
[佩必]希望尊重歷史正本清源。我是王家后人,原來聽丈夫說:他家是客家人以鹽興業富甲一方,他爺爺三弟兄開鹽灶雇了很多人,辦私學(供自己家族小孩和擁人的小孩讀書),祖上輕財重義,樂善好施,在千佛鎮開辦了一間醫藥機構“牛山藥室"。父親善長骨科,專治骨折病人,也請了許多人熬練膏藥,純粹是為解決千佛父老鄉親缺醫少藥的慈善事業。解放后被劃成了資本家,家產槐盛號鹽業捐送給政府。
父親去聯合診所上班,由于工資低養不活七個小孩,最小的還在吃奶,當時丈夫十五歲便把牛山藥室賣掉了,后來四清運動丈夫差點被打成漏劃地主說他反攻倒算。
雷氏家族孫子賭博敗家反而成了貧下中農。
[壯丁]我在井研和市中區長時間工作過,我一直以來都信傳言,蘇稽石橋,千佛故居去過多次,因孤陋寡聞,從未考究過。拜讀此文,驚駭不已,有點不知所措。切望老師向有關部門執言糾偏,正本清源,不誤子孫?。。。?/p>
[彼岸石]應該正本溯源!蘇稽石橋歷史慶幸我聽祖輩聊過,但雷暢故居一直沒去過,個中因由全靠黃老師深扒!關于石橋,茹也好,儒也罷,恐怕只為祛除土氣添些古雅氣而冠名,標榜一下蘇稽古鎮的文化酸味。至于千佛三院,究竟是雷暢故居變成王家老宅還是王家老宅變回雷暢故居,地方志史應該可以稽考,之所以安為雷暢故居,大概老雷名氣更勝隔壁老王名氣,有名更好講故事,比如"九子十翰林"多牛逼!奈何正史不見傳,這臉金貼得名不正言不順,最后把雷家老宅基都賣了!
[聶先奎? 聽 唱 新 翻 楊 柳 枝]近日以來,黃潮《謊言在樂山的糾葛》一文首先被他的老同學、我縣縣級老領導微傳給我征求意見、然后是一批文友在微信群中議論、再后引發了領導的重視請我談點看法,對此我當仁不讓。? ? ? ? 市文化局老文物科長唐長壽是“雷暢故居”由縣級到國家級文保單位近40年間的第一見證者。《謊言在樂山的糾葛》一文所引用的雷暢故居有關史料,實在有失偏頗,不知出自何處,有必要將所知整理告知如下:?
記得上世紀90年代中期將(雷暢)故居列為縣級文保單位時,保護單位名稱《清·翰林侍讀學士雷暢故居》,是由川大中文系畢業、曾主管文教工作的副縣長劉長明引經據典(《光緒井研志》)字斟句酌擬定、并由其題寫的碑文;相繼,由縣級升市級的申報辦理,唐(長壽)科長肯定是第一見證者。
市人民政府公布時省略了雷暢官職,就叫《雷暢故居》;本世紀初,由市保升級為省保歷經十幾年于2007年6月才由四川省人民政府公布,名稱仍為《雷暢故居》。
此后經十多年申報,于2019年10月7日才由國務院以《井研雷氏民居》之名公布為全國第八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而在黃(潮)文中所附這些碑記照片下,赫然題著一行文字稱“指鹿為馬的碑文”。
所以,有必要把雷暢故居或雷氏民居應該姓雷還是姓王好好捋一捋。
在《光緒井研志》第33卷中,載有雷氏一門10位鄉賢的傳記,其中載:“明以來,雷氏凡甲科5人,乙科15人,選拔貢生6人,諸貢13人,以諸生入官者尤不訾”。在此傳記中,雷暢墓志銘中所述生卒年月非常詳盡,是“雷暢故居”所以命名的依據:雷暢墓志銘中述其“乾隆四十二年(公元1765)九月丁卯,內閣侍讀學士致士雷公卒于井研私第?!币馑济鞔_說雷暢的官職是內閣侍讀學士退休(致士)后,于公元1765年9月初四死在他的家中。
仍在此志第三卷《疆域·山水》篇中記有“少東為石臼山……山下為學堂灣,雷氏故宅,宅下為石窟,中空,外通河流,以足躡之,跫(qiong)然傳響。雷氏故望族,乾隆時,暢以內閣侍讀學士告休,其子翀霄官編修,陳乞侍養歸,即宅前隙地筑隨春園以娯親。園有池,廣蔭數畝,池中即亂石為阜,建亭其上,日月到亭,池上為香光閣,香林梅塢,極幽麗之觀,名彥雅游,觴詠最勝。”
由此可見,自今往前260年前,雷暢故居(當時的大夫第)是多麼富麗堂皇。雷暢逝世64年后,犍為大鹽商王敬亭買下雷宅改為鹽號直到道光22(1842)年,才舉行了圍垣及大門的上梁儀式(現故居大門中梁上赫然可見上梁吉日墨跡)。
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整個故居建筑,以進大門面對的第一進中庭左右分界,左面兩廂主要用石頭作墻并且有大面積的腐蝕風化痕跡,房屋上下也看不見費工費錢的木石雕鑿,一看就是非常實用而牢固的鹽倉。而右面兩廂(包括中庭)既有全木質墻板,也有大量夾篾木框石灰墻,實用而精美的木石雕刻隨處可見令人流連。但是,即使有人為破壞改建痕跡,主體框架絕對完整。(這不能不歸功于各級政府下大力地保護)而且,現在作為游客接待中心的外墻全石封頂,十分符合雷翀霄傳記中所說:“學士公既歿,君適當服官之年,遂無出山志,筑見南石室于所居之旁,讀書其中,蒔花種竹以為樂。”就是說,雷暢死后,雷翀霄守孝三年,在其住所旁修了一間石頭房子作為書房讀書,栽花種竹為樂。
所以,干實業的王家買過雷家的房產,只是為了鹽業經營而做了實用而有機的改造,絕大部分保留了大院的原貌。再說,雷翰林一介大儒,父子都是朝廷高官,儒雅文靜,權威自在,根本不用深壘高墻甚至武裝自衛?,F存圍墻不過是王家為了保衛白花花的鹽巴和銀元而建。
(黃潮述評,聶先生寫的這段文字,始終停留在乾隆時期。這與近一百年后的王家買地建房關系不大。
我絲毫不否認雷暢做京官在紫禁城當老師時期,雷家老宅富麗堂皇,門前流水映襯進士旗桿。
一如南宋宰相范成大曾經住過的石湖,有梅林、湖橋,家里還養著一個歌舞團,請來詩人寫了幾首好詩,直接把一個女演員送給詩人。歲月蹉跎,現在的石湖僅剩下半江漁火,幾行秋雁,一枕清霜。
雷家曾經的輝煌莫過于此。現在我們要討論的是,雷家宅第經歷了一百多年的風雨歷程后,從常識角度看,應該是墻倒梁蛀,幾乎沒有多大使用價值?,F在我們看到的建筑群,無論是一體式的建筑設計,材料應用,完全符合清代道光時期的特點,是鴉片戰爭后,民族資產階級代表王偉欽先生的作品,他與雷進士中間隔著三個皇帝。過去雷家的輝煌,已是過眼云煙。該翻篇了。
至于坊間傳聞一門九進士,純粹民間故事,湖北藉文史作家張再軍先生文章認為:光緒井研縣志說雷家是湖北麻城人氏,明代洪武年移居四川井研,在井研的幾百年中,有史記載的雷姓進士僅兩人,即明代隆慶五年(1571)雷嘉祥中進士,乾隆三十四年(1769 )雷暢“特旨補授內閣待讀學士”。
如果真要考證雷暢家還中舉過其他進士,則需要去湖北麻城的歷史文獻中尋找。至少在目前,無任何資料證明。
這說明了什么呢,雷家的顯貴是從明代雷嘉祥開始,一直到清代乾隆達到鼎盛,后來家道衰敗,走下坡路實屬正常。
王家建造的房子不帶一點官宅氣息,能夠代表清代進士頭銜的石頭旗桿連個影子都沒有。完整的展現了清代中后期,川南鹽商們的審美情趣,是一處純正簡煉實用的商人住宅,包括鹽倉等。找不到一點進士家曾有的官氣、書卷氣,以及建筑裝飾上重重疊疊的繁復。
井研生造岀來的所謂“雷暢故居”,是把一所地道的商人民宅說成進土大夫第官邸,這是犯了常識性錯誤。
特別要說明的是,在古代,商人的地位十分低下,民間排序,讀書做官(士)排在第一,后依次是農、工、商。
1840年的鴉片戰爭后,國內的商業大亨以全新的姿態亮相,王家的這片建筑群證明了他們的實力和霸氣。至于聶先奎先生反復強調的“雷暢故居”是經過縣、市(特別是文物科的唐長壽認同)、然后到省到京城,最后冊封為全國文物保護單位。不外乎層層蒙蔽,典型的辦公室官僚們的成果,也是我們的特色,“大躍進”就有順口溜,“大隊騙鄉、鄉騙縣、一直騙到最上面”。
意識形態的冤案到文章文物書畫的抄襲做假,舉不勝舉,不足為奇。
網名叫“我與清風”的建筑設計師在看了我的文章后,留言說:“井研縣千佛鎮“雷暢故居”景區,是川西南地區保存最為完好的清道光年代川南院落式民居文物。我曾四訪該景區,無論從建制、規模、布局、用料、建筑工藝還是從文化傳承、傳說等都是一方可沉浸式用心訪游的絕佳景區。
千佛鎮學堂灣現歸于民建村范圍內,雷暢在此興業置家至五世四代后變賣祖業。變更房契時,雷家祖業已破敗不堪(鑒于“川南木石結構民居多在100-150年顛覆性重建的必要性論證”的民居特征——清華大學出版社《中國古代民居賞析錄》),豪紳富商王偉欽買地置業于此。(黃潮)文中觀點依據文獻及后人佐證,符合論史基本原則。
蒙古鐵騎問鼎中原后,元都定于燕州,選址大興土木建皇宮。明太祖朱元璋以漢姓重奪華夏皇權,賜元皇宮與四子棣,曰燕王府。棣篡位后遷都潛邸前,拆舊元皇宮興建新明皇宮,元宮殘留遺跡全埋填于明宮地基之下。皇太極獲得全國政權后留用崇禎遺宮,主體保留,僅在室內布陳上按女真式重置。
在康雍乾三代才大面啟用漢地審美,有宮庭院之趣。以此說明,同一塊地上出現過的不動產,約定俗成以最新的產權人名義定義,文中觀點我個人認同。雷(暢)祖業就像元宮一樣埋填于王家新居之下,現存物業應為槐盛號,就像北京故宮不應該叫元皇宮一樣?!?/p>
[梁元青]我1965年至68年在井研縣(千佛)農場中學(即槐盛號)讀書,半農半讀,住校三年,對里面的建筑結構已深入腦海。那時也聽人講了農場內若大的宅院,之前屬于雷氏,雷家破敗后賣給了王氏人家。讀了作者文章,我認為確實應該還原歷史,不能為了宣傳旅游文化,就將千佛農場內著名的西南民居建筑不分清紅皂白的完全說成是雷暢故居。這違背歷史的說法讓王姓后人情何以堪。
綜上所述,掛一漏萬。
盡管我們從漫長的封建時代跨入聲光電時代,我們在意識形態上,仍然停留在“萬般皆下品 惟有讀書高”,唯官為上,以官為本、以官為貴、以官為尊陳腐的價值觀念。
許多明明白白,有史有據的事情非要往官員身上套。比如古城樂山的張公橋,本是為紀念橋頭的張飛廟而取名,非要往康熙時任川南道的官員張能鱗身上靠;
同樣是樂山古鎮蘇稽的一石橋,縣志記載叫蘇稽大橋,也被人添油加糖說成是姓儒的地方官員修的橋,美其名曰儒公橋。
其實,許多歷史是普通人創造的。就如我們討論的清代道光時期的鹽商王偉欽(字敬庭),他留給井研、樂山的善事很是了得。看過一則消息,井研王村,過去的名字叫永通廠,王偉欽花了幾千兩銀子修了條四十多里的石板路,當地人為了紀念鹽商王偉欽的功勞將永通廠改名叫王村。真是如此,則透出濃濃的民間溫情。
王偉欽(字敬庭),這位從廣東移民來到樂山的大鹽商,不僅生意做的風生水起,還與四川大儒劉沅創設的槐軒書院有諸多聯系,不僅送子求學,還在經濟上給予支持。實在是值得認真挖掘研究并廣為宣傳的優秀的民族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