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在邊地,在三千多年的時間里,始終處于中原王朝與游牧民族的接壤區。山戎、東胡、匈奴、烏桓、鮮卑、突厥、契丹、后金,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游牧民族的部落分分合合,不停變換著名稱。這里丘陵連綿不絕,小河流縱橫交錯,多數山嶺上都是光禿禿的石頭。貧瘠的土地,蠻荒的平原,孕育出最有名的歷史人物就是安祿山了。唉,這個胖子,也算不上圣賢,不提也罷。
我童年居住的小村莊坐落在河畔,那時河水充沛,冬季會結一層厚厚的冰,水里的魚安靜地臥在冰層下,不知道是打盹還是冬眠,如果鑿開一個冰洞,可以輕松捉住。然后在河邊用泥土搭一個臨時烤爐,只需要放一點鹽,就能做出香噴噴的烤魚了。現在想起來,這還真是原生態的野生大鯽魚呢。
短暫的夏季是最愜意的時光。河邊軟綿綿的沙灘,在巨大垂柳的濃陰籠罩下就是午睡的絕佳地點,當然也有淘氣的孩子爬到樹上去午休。夏季可燒烤的材料就多了,螞蚱腿、青蛙、魚、玉米、土豆、紅薯,全是原生態。
緊靠河邊的楊樹林在我小時候還是一片濃密的林子,可以稱作幽深的森林。里面除了楊樹,還有沙棘、柳樹等等。進到里面,就不見了陽光,令人想起王維的詩句:“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人們在林中做什么呢?當然是撿蘑菇:草蘑、松蘑、雞腿菇,額,好吧,反正還有好幾種蘑菇,都叫不上名字。有的小而苗條,有的肥大而滑膩。還有一種最特別,渾身長滿網眼,有人高價收購,傳說能治癌癥。
樹林里還有沙棘果,提到這個免不了口中生津。果實有的酸,有的甜,紅紅如火,黃黃似金。采來洗凈,放在碗里打碎,再加一點白糖,就是純天然生態飲料了。
大樹林隔著一片農田是一條公路,路面布滿沙石,兩側整齊排列著樺樹和榆樹。到了春季,每棵榆樹上都有一個孩子攀爬,“榆錢兒”也是物質匱乏時的美食。
緊靠公路是一個巨大的沙丘,上面也種滿小楊樹。這里是童年游玩的主要場所。雖然這里三三兩兩分布著大小不一的墳包,但沒有什么能阻擋孩子們的狂歡。很小的時候多玩“溜沙”,在沙丘邊緣崩塌處有大量沙土,孩子們喜歡在那里玩滑滑梯。溜下去馬上爬起來,再繞路爬上去開始新一輪。往往玩的全身都是沙土,吃個幾口也毫不在意。
再長大一點兒,正是全國武俠熱的時候。孩子們在沙上、林間分門別派,以樹枝為劍,上演各種江湖故事。雖然打斗時有誤傷,卻仍然樂此不疲。
這個沙丘屹立在村口,在某年夏天的大洪水中,拯救了整個村子。那時陰雨連綿達一月之久,河水暴漲,漫過了樹林和農田,直抵沙丘腳下,連公路上都在劃船了。人們每日到村口觀察水勢,我也不止一次幻想過舉家逃亡的恐怖景象。幸運的是,數日之后水勢便退了下去。
我曾居住的那條巷子早已人丁漸少,越來越冷清。那些小時候看來十分平凡的山山水水,如今卻只能出現在夢中了。鄉愁就是回不去的故鄉,即使回去看了,也早已物是人非,“玄都觀里桃千樹,皆是劉郎去后栽。”故鄉的山水早已流成我身體里的血,永永遠遠跟我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