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跟著師傅在一片樹林里倒騰跟頭,刀槍棍棒使得歡,林間敞亮的很,夏蟲鳴的厲害。
那時的樹蔭也涼快,光著膀子,風從背上滑過,像驕陽似火時,突然一塊冰掉進了嗓子眼里。那會的日子過得真苦,也真快樂。多年后,我去過很多武館,吹著它的風扇和空調,卻總覺得不是味,不得勁,啪啪幾下重拳,如師收鞭驚雷聲,催我踢腿揮拳。
在樹林深處有個小破房,里面住著一個人,師傅說他是五年前瘋的,因為一個不值得女人。當時誰勸也沒用,他心里過不了這個坎,一下子成了“啞巴”,后來再說話時就都是瘋話了。
我們每每練拳,他都會坐在旁邊看,嘴里搗鼓個不停。一開始,我們還有點害怕,慢慢地就習慣了,師傅說:他人善,心沒有瘋。
師傅愛陪著他坐,樹就陪著師傅,聽他一個人嘮叨。
有一次,師傅喝大了酒,到樹林里陪他坐了一天,傍晚時,師娘帶著人把睡著的師傅拖回了家。聽抬師傅回家的人說,師傅那天哭的很兇,臉上的兩道淚痕像被刀子劃過了一樣。
后來聽師娘說,才明白那天的師傅真的難過極了。想想年輕時一起出生入死,跟著師爺走南闖北的玩把戲,啥苦沒吃過?啥罪沒受過?全身練得是刀槍不入,沒想到心軟的像坨屎,被個女人給攪臭了。師傅和他彼此搭了20年班子,交情也打磨了20年,兩個人的感情比啥都精致,最后他卻瘋了,師傅覺得沒意思,自此也沒再出去過,一身功夫就這樣留著,想著有能耐的人學去便是。
幾年后,我們當地修了一條很闊氣的路,有人提議在路頭立個碑,功夫好的人都會在碑上被刻上名字。立碑當天,江湖豪杰齊聚,對著碑拜了又拜,上的香燃了滿滿三個大香爐。碑上的字蒼勁有力,如松似柏,恍如看見了一位絕世高手正在碑面上揮刀舞劍,只見火光四濺,飛沙走石,好不痛快。
可碑上沒有他的名字,曾經赫赫大名的“無敵虎”從這里消失了,他不再是什么虎,他只是一個瘋子,瘋子怎么能登的上碑面,流芳百世呢?
師傅說:立碑當天,自己回來的晚,人群散盡后,他竟然看見一個人在認真的讀碑,似乎在找什么。
忽然,那人起手托風,揮腿如刀,送拳處似萬箭齊發,起身時正斬妖除魔,這是師傅最后一次看見他打拳,也是最后一次看見他。
第二天,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至今不知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