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至前六日,平旦,斟灌,漯水東南岸。
??? 昨日日昳時分,雙方使節見面,因不甚相熟,只能寒暄敘禮。斟灌略備宴席,也是迅速結束。賓主離席,斟灌送兩位使者休息的路上,歸還了先前信物。二位使者雙手接回,卻看也未看,便交于身旁侍從手中。斟灌著急準備今日的行程,隨即離開。一夜無話。
??? 太陽即將升起,二侯三騎,兩國使者以及隨行人員,已經收拾停當,只等開拔。唯獨不見了斟灌侯。
??? 原來斟灌封地本占有漯水兩岸,西北岸正是與有穹接壤。后羿監國之后,整個北部防御就沒有意義,所以撤軍南下,駐守在東南岸。雖然漯水北部名義上仍是斟灌的封地,但考慮到和平與穩定,斟灌族人已經全部渡水南下生活。
?? 古老的習俗還是要遵循的,斟灌侯帶著兒女及宗兵此刻正在對岸,面朝東方,以人牲祭日祭水。在手起刀落間,五顆人頭已到了祭司手里,人牲的鮮血隨著跳躍而出的太陽噴涌而起,而尸身正好落入水中。
??? 祭司帶著眾人對著東方跪下,嘴里念念有詞。禮畢,起身,斟灌單獨一人先行過河,隨即和使者等人上馬出發。斟灌兒女及祭司等人則把五顆頭顱放在河岸的骷顱堆上之后,也乘另一條船返回對岸。這些骷顱無一例外,都是面朝西北,從后腦勺散亂的頭發可以看出,應該不是百濮,但卻不知來自哪里。
?? ?一行人馬南行至顧侯封地,再西行至昆吾帝丘,從帝丘南西南行直達滎澤,乘船渡過滎澤繼續南行至黃臺,轉向西行即可直達斟尋。
??? 此次行程與斟灌侯六天前的行程并無二致,而且行走路線是關系親密的夏后國屬國封地;本應相當無趣,可是墨臺巳和巫月卻對沿途風貌非常喜歡,時不時問起名稱典故用途,三侯雖然是武將出身,但介紹自己的封國乃至昆吾倒也勉強應付。
??? 曉行夜宿,倒也輕松平安。
??? 兩日后的日入時剛好到達滎澤北岸,此地是昆吾西南邊界,過了滎澤就進入夏啟故都黃臺的統治區。
??? 依照三侯的建議,夜宿北岸,天亮渡澤;但是有易祭司巫月偏要夜渡滎澤。雙方各執一詞,頗有些爭執。
??? 少祭司巫月一聲冷笑,“難道這滎澤夜里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不成?”
??? 斟灌答道,“少祭司多慮了,我們受王上所托迎接兩位使者,就要確保一路萬全;只是夜間行船,的確多有不便。”
??? “既然這樣,我倒想欣賞這滎澤的夜色,不知道三位夏國的侯爺是否愿意成全啊?”巫月畢竟年少氣盛,還有些咄咄逼人,
??? 墨臺巳見這個場面僵持,心里有數。說道“巫月祭司與三位侯爺莫再爭執,今晚月亮在人定之時方可升空,我們可以先吃飯休息,等月亮出來再行船倒也方便。”
??? 韋顧二侯在后面扯了扯斟灌的衣服,示意斟灌不要再說下去。韋候說道,“墨臺王子說的對,月下行船,正好可以欣賞美景。”
??? 巫月雖居少祭司之位,但畢竟還有些頑童心態,見目的達到,又開心的對著斟灌說道,“謝謝斟灌侯爺成全。”
??? 斟灌看著巫月的表情像極了自己撒嬌的女兒,也笑道:“少祭司莫要客氣,是我考慮不周,這滎澤的確是個好去處。”
??? 正說著,昆吾的守澤將領己子青一行到了。
??? 這個己子青是昆吾的最小的兒子,盡管只有二十歲,卻也是昆吾的一員虎將,正好駐守在滎澤北岸。前天接到司徒通知有使者將至,就著手準備好船只。
??? 三方行禮之后,隨己子青去營帳用飯。
??? 路上,顧侯輕聲提起今夜月渡滎澤的事情,己子青竟面露難色。
??? 顧侯詫異,但人多嘴雜,只好等待合適機會再問詳情。
?? ?席閉,兩國使者及隨從行帳休息。
??? 斟灌與昆吾不甚相熟,再加上路上疲憊,已酣然入睡;顧侯見狀也不便打擾,就拉著韋候去見己子青。
??? 己子青知道顧侯肯定會來,正孤身一人在大帳等待。
??? 韋顧二侯一到,己子青拿出一個黑色陶盆,里面盛著一物,看似幾片魚鱗,卻有巴掌那么大。
??? 己子青話還沒有說出口,顧侯已經拿起一片。顧侯本想仔細觀察一番,只覺得一股涼氣從指間直達心臟,手一抖,那物件跌入陶盆,“叮”的一聲脆響。顧侯腳下不穩,眼看就要向后跌倒。韋候站在旁邊,一把扶住。
??? “侯兄,怎么這般冰涼?”韋候驚訝的問。
??? 己子青倒不覺得奇怪,只是略微有些哭笑的回答,“顧侯叔也太性急了,我還沒來得及說出緣由;不過現在天氣炎熱,坐一會兒就好了。”
??? 雖然太陽已經落山,但畢竟是夏至將至,顧侯一會兒就恢復如初。
? ??“侯叔現在感覺如何?”己子青問道。
??? “賢侄啊,我已經沒事了。”顧侯說道,“快跟我說說這個東西是何物?”
??? 己子青看到顧侯已經安然無恙,這才慢慢道來。
??? 本來滎澤太平無事,駐扎在這里只是出于戰略考慮,平常也是打漁獵鳥就算是訓練兵士了。可是前天昆吾派來送信的兵士渡船而來的時候,順手從水里撈起一個鱗片,冰涼徹骨差點掉進水里。這位兵士身體素質過硬,咬著牙把鱗片收藏起來,沒有聲張,見到己子青之后悄悄的拿了給他。己子青仰仗自己年輕氣盛,親自體驗了一番,和顧侯現在發生的情況一樣。雖然沒有嚴重的情況,但是己子青想著使者快到了,為了避免意外,昨天一天都帶著宗兵和五條船在滎澤上巡游,試著發現一些新的信息。整個白天都沒有任何風吹草動,他們留了一條船繼續游蕩,剩下的人就打道回府了。今天一早發現船回來了,船上的宗兵卻不見了。己子青心中焦急,又親自帶著船隊尋找,一直到顧侯抵達的時候也沒找到半個人影。
??? “如此看來,一船的士兵都被殺害了?”韋候問道。
??? “船上沒有血跡,也沒發現打斗過的場面,應該是被直接吞食了。”己子青說,“在船上也發現了同樣的鱗片。”
??? “賢侄有所不知,我們在漯水遇到了白虎追逐麒麟,現在又在滎澤出現吞人的大魚,看來天下又不太平了。”顧侯擔憂地說。
??? “剛才侯叔提到要夜渡滎澤,能否更改?我真的擔心會出問題。”己子青詢問。
??? “唉,我們一直都是曉行夜宿,只是有易的少祭司巫月非要欣賞滎澤的夜景,因為這個還和斟灌侯吵了起來。”顧侯無奈的說道。
??? “這個巫月既然是少祭司,定有些能力,說不定還可以解決這個大魚。”韋候笑著說。
??? “韋侯叔說的對,我們帶著魚鱗去見一下少祭司,看看她是否知道這是何物?”己子青建議道。
??? “賢侄說的有理。”顧侯點頭稱贊。
??? 說罷,己子青就捧著黑色陶盆,跟著韋顧二侯前去拜會少祭司。
??? 此刻少祭司正在行帳與侍從閑聊,聽到門外的說話聲,便起身迎接。
??? 三人進來之后,己子青直接說明來意。
??? 少祭司接過陶盆,打開上面蓋著的絲帛,內心咯噔一下,卻沒有表現出來。
??? 少祭司示意侍從暫時回避,才對三人說道,“這些余孽果然跑到這里來了。”
??? “少祭司識的此物?”顧侯迫切的問。
??? “雖然冒犯,但此事確實是大禹王心慈手軟留下的禍害。當年大禹王治水,在大陸殺了相柳,卻沒有趕盡殺絕,留下一些小崽子。這些小崽子開始也是老老實實的待在大陸中,有易也安排了專人看守。就在幾天前,他們吞了我們派去看守的族人,逃跑了。我王就派大祭司帶人沿著大河尋找,一直找到孤竹也沒有發現蹤跡。所以猜測他們可能逆河而上,找你們夏國尋仇。這也是我和孤竹二王子急切與夏結盟的原因。”少祭司簡單描述了整個過程。
??? “少祭司可有應對之策?”己子青問道。
? ??“我只能保證此行的安全,徹底消滅他們卻需要夏都的人出面。”少祭司想了想說。
?? ?“如此說來,我們是天明渡澤還是今晚就出發?”韋候問道。
??? “事不宜遲,月亮出來,我們就出發,這些東西害怕光亮,只敢在黑暗里害人。”少祭司咬牙切齒的說,“這個東西先留在這里。”
??? “好的,我去準備,多帶些弓箭手,以備萬全。”己子青看少祭司態度堅決,也不好再反駁,說罷,三人離開前去準備人手。
???? “這少祭司小小年齡,倒也是個性情人物。”回去的路上,己子青說道。
???? “唉,如果少祭司說的屬實,恐怕要有大麻煩,也罷,依著她吧。”顧侯嘆著氣說。
???? “兩位侯叔可知這相柳的來歷?”己子青問道。
???? “說起來,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聽說當年共工與顓頊爭斗失敗被殺,整個氏族四分五裂,相柳帶著一部分人去了大陸,后來的事情就是少祭司說的了。”韋候說道。
???? “當時河水泛濫,大禹王觀察之后,認為大陸可以調節水勢,即派人與相柳溝通,相柳不僅不同意,還殺了派去的使者。大禹王無奈,也沒有可以替代的大澤,只好與相柳搏斗,據說打了很久,才殺了相柳。剩下的相柳族人保證不再阻攔,大禹王動了仁慈之心,就沒有趕盡殺絕。”顧侯補充道。
???? “聽兩位侯叔這么說,這個相柳很是厲害了?”己子青問道。
???? “此事已過去多年,我們也不是很清楚。”顧侯搖搖頭說道,“不過,這次它們逃出來,肯定是奔著王上來的。”
??? 正說著,韋顧二侯到了營帳。己子青拜別之后,前去準備。
??? 斟灌此刻還在呼呼大睡,韋顧二侯也和衣而臥,閉目養神。
??? 少祭司派人去請墨臺巳過來商議。
??? 墨臺巳看到之后,驚訝的問,“這是哪兒來的?”
??? 少祭司回到,“就在剛才,韋顧二侯和己子青來過,說是從滎澤里撈出來的。”
??? “不對啊,如果它們逆河而上,應該走伊洛去夏都,怎么走濟水來到這里了?”墨臺巳說出自己的疑惑。
??? “這也是我找你商議的原因,玄冥已經被禹王子嗣釋放出來,估計在伊洛一帶擋住了它們的去路。”巫月想了想說。
??? “鴟鸮有沒有傳來消息?”墨臺巳問。
??? “沒有任何消息,不過應該和玄冥在一起。”巫月說道。
??? “晚上行船,你可有把握?”墨臺巳問道。
??? “說實話,沒有十足的把握。”巫月說道,“既然來了,總要試探一番,咱們二人合力應該可以自保。”
???? “我還是擔心,當年大禹用了九鼎才殺死相柳,這些畢竟是相柳的后人,萬全之策,我們還是天明再走。”墨臺巳提出自己的建議。
???? “不用多慮,月亮出來之后,它們就沒有大的威脅。”巫月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
???? “不知少祭司是否考慮過,如果關于它們的這個傳聞是偽裝出來的呢?”墨臺巳還是擔心。
???? “我曾經仔細觀察過它們在白天、黑夜和月夜的狀態,它們的眼睛對光線的敏感度很高,這個很難偽裝。”巫月解釋說。
??? “既然少祭司這么胸有成竹,還是依你,玉方明就交給你統一使用。”墨臺巳說罷把紅色的玉盒遞給巫月。
???? “謝謝王子。”巫月起身雙手接了過來,和白色的放在一起。
???? “我還有一個疑問,玄冥已經離開了玉方明,這玉方明還有那么大的威力嗎?”
???? “這個我也回答不好,但是在出門之前,大祭司曾經告訴我,有易記載當年大禹殺死相柳時,先是由五個部落首領各拿自己的玉方明控制住五方位置才困住相柳,可見玉方明的確是相柳一族的相克之物;當時玄冥雖然在場,只是旁觀并沒有參戰;至于后來為什么玄冥分別進入兩個玉方明,大祭司只是說大禹王這么定的,也沒有解釋具體的原因。”巫月解釋道。
???? “五帝臺上原有的玉方明為何只剩下紅白兩個了呢?”墨臺巳又問。
???? “王子可知這玉方明的來歷?”巫月反問道。
???? 墨臺巳回答:“只是聽聞女媧娘娘補天之時所置,不知何故留在人世。”
???? “王子所言不虛,按照有易記載,玉方明是一模一樣的兩套,共六色十二個,按照女媧失蹤前的安排分屬于十二個部落:涂山和猰貐各有一個玄色,窮桑和大風青色各一,孤竹和汪芒紅色各一,有易和封豨白色各一,共工和九嬰有黃色各一,祝融和鑿齒黑色各一。”巫月說。
???? “但是為什么現在只剩兩個了呢?”墨臺巳又回到最初的問題。
???? “五帝臺本來是為了鎮壓相柳余孽所置,后來這些余孽老老實實,也沒有做過違規之事,大家慢慢少了戒心,商議之后就各自取回了神物,這才終釀今日大禍。”巫月嘆著氣說。
? ??“原來如此,少祭司可知另外三個在哪里?”
??? “當時五帝臺上面的五個分別屬于涂山、窮桑、汪芒、封豨和鑿齒,他們取走之后孤竹和有易擔心不妥,才換上了孤竹和有易的兩個,另外三個只好用木制的替代。其實一直也沒什么意外發生,但是前幾日雨大風疾,毀了帝臺之基,唉,這些余孽趁機逃脫。”
??? “你也別太自責,太平日子過久了總會疏忽大意,還好現在沒有造成大的危害。”墨臺巳安慰說。
??? “有消息傳來,白虎和麒麟在漯水桑林發生了爭斗,可能是祝融和窮桑都出了意外。”巫月搖搖頭說,“如果消息屬實,必將天下大亂。”
??? “少祭司不要多慮了,我看事情的發展沒有你想的那么嚴重,夏后啟之后,雖然部落之間有一些摩擦,整體來看還是平和的;尤其有穹王羿監管的這十幾年,矛盾也緩和了很多。”墨臺巳內心也在小小的波動,但嘴上還是不愿意如此去說。
??? “希望如此吧,咱們再休息一下,等月亮出來就出發。”巫月說了這么多有些累。
??? 墨臺巳知趣告退。
?
??? 月光下,滎澤波濤滾滾,四艘戰船圍著一艘使船從北向南快速行駛。??
??? 船上,巫月盤腿而坐,左手持紅,右手持白,嘴里念念有詞。
??? 水下,一批暗影悄悄跟隨,幾次想躍出水面都無法突破一片無形的障礙,只好悻悻而散。
??? 平旦時分,平安到達南岸,己子青等一干人等才把懸著的心放下,而巫月卻累倒在地。
??? 斟灌不知就里,還想繼續前行,被韋顧二侯攔住,在岸邊安排短暫休息。
??? 韋顧二侯拉著斟灌到個僻靜處,簡單說了前因后果,斟灌驚得一頭冷汗,也對巫月更加的欽佩。
??? 虧得巫月年輕,不到日出,即緩緩醒來,吃了些飯食,便精神好了一些。
??? 己子青還是不放心,想繼續送一程,巫月卻勸他趁白天盡快返回北岸。
??? 己子青明白話里的意思,想著剩下的都是陸路,即告辭返回。???
??? 自滎澤南岸至黃臺,本應半日即達。斟灌考慮到巫月一夜勞累,所以見減速前行,直到日入才到。黃臺守將安排飲食休息,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