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旅行,最好的選擇是山村或者水鄉。
曾經與友人賈君夜進林州石板巖鄉,在一家熟絡的農家客棧落腳。因為與主人相熟,又是旅游淡季,客棧里只有我們兩位客人,便由著我的性子,自己下廚房燒菜做飯。一只農家土雞,佐以大量花椒、辣椒、蔥、蒜及四川郫縣豆瓣,麻辣雞塊的香氣迅速充斥在狹窄的街道上。
客棧出門,沿公路向下,就是河灘。溪水清涼,將一捆啤酒置于水中冰鎮,在河灘上支一張方桌,一盤麻辣雞塊,一碟荊芥黃瓜,眼里遠山如黛,耳邊泉水淙淙,邊喝邊聊,醉了便回客棧酣睡。
本計劃周末進山,被會議所困,不得已改變行程。昨日下午時從會場出來,計算時間,進山已是難以成行,但就近的地方走走倒也無妨。于是從濮陽出發,驅車50公里,就是河南省唯一一座縣級國家歷史文化名城浚縣。
傳說中保存最完好的浚縣縣衙,是一片簇新的建筑,整潔空闊,除了楹聯可供品咂,作為景點實在乏善可陳。
楹聯,是中國古跡文化重要的載體,也是我旅行的最愛。浚縣縣衙正門有一聯“伾浮巍巍風骨萬年澤寶地,衛淇湯湯流韻千載惠斯民”。伾指大伾山,浮指浮丘山,名為山,其實不過橫臥在平原之上的兩座土包,突兀而怪異。衛指衛水,淇指淇河,但浚縣最有名不是這兩條河流,而是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長達71公里,縱貫鶴壁市的大運河。
城墻之外就是運河,橋頭立有“世界文化遺產”石碑,河水很淺且污濁骯臟,很難想象這汪淺淺的水洼,曾經是華北平原上溝通南北的重要水道。順著石碑上鐫刻的線路一直北上,在終點看到了“北京”,這條河道竟然是京杭大運河的支流,我站在河邊發呆,實在勾不起任何有興致的聯想。
從浚縣西門樓進入城內,一座簇新的“世襲翰林府”大門緊閉,走進一看,竟然是孔子學生子貢的后人,第七十七代后裔端木廣恕與端木廣仁的居所。趕緊趴在門縫向里張望,見一位老人在灑掃庭院,于是高聲呼喚。
老人透過門縫,上下打量我,輕輕開門放我進來。忙不迭地向他鞠躬致謝。老人也不答話,只說已經下班,要我速速看了便走。
庭院深深,據說有房屋十七座,建筑簇新,不似古跡,想來也是政府為了推動旅游而營造的假古跡。但吸引我的不是建筑,而是子貢其人。
正廳內懸掛一塊匾額,上書“瑚璉品格”,身旁友人問我,你是儒家子弟,這“瑚璉”二字何意?
子貢復姓端木,名賜。一日問老師孔子,我端木賜學問道德怎樣呀?老師說你是個器物。子貢又問我是個什么器物呀?孔子說你是瑚璉。
瑚璉,是周朝春秋時期天子諸侯祭祀天地時所用器物,用以盛裝谷物。這里有兩層意思,第一孔子盛贊端木賜是國家重器,是棟梁人才。第二,瑚璉盛裝谷物,谷物在春秋時期稱為“稷”,中國古人將天下稱為“江山社稷”,孔子另外一層意思稱贊子貢是胸中裝著江山社稷的人才。
我所理解的“建筑物”,房屋是主人居住的建筑,房屋內是主人使用的物品,房屋和物品共同組成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情感的建筑物。
翰林府內,只有建筑,空無一物。無以憑吊先人,謝別了護院老人,大門在身后輕輕合上。
夕陽西下,據說子貢死后,就葬在浚縣縣城外東南五里許的東張莊。那是一座淹沒在田疇之中的孤墳,我終于沒有去祭拜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