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們告訴我:村子里住著一群臭蟲。那群臭蟲掠奪村民的糧食,吐出的血里包含著劇毒,他們身上帶著致死性的感染病。這群禍害人間的臭蟲,是低劣的種群,理應被俘虜滅殺,他們沒有和我們生存在同一個家園的理由。我對他們的話毫不存疑,我服從于我眼里所見,耳里所聽,我練就一身鋼鐵之軀,懷抱著最崇高的理想和臭蟲作戰:我要一次干掉兩三個臭蟲!
你說我這是盲目的偏聽偏信嗎?你錯了,他們告訴我的沒錯。臭蟲長著一張歪曲的嘴臉,布滿血絲的臉上突兀地鑲著兩顆發出綠色熒光的眼睛——不,眼睛是我才擁有的東西——臭蟲有的是填滿不了的兩顆黑洞。我是一位為村民而戰的勇士,我絕不能讓村民再受到臭蟲無窮盡的威脅了。
我整夜整夜興奮得睡不著覺,殺死臭蟲的欲望正在吞噬我毛細血孔每一張薄弱的血壁,殺死臭蟲的新鮮快感刺激著我無條件服從組織而日復一日重復的單調無聊。我聽不見鳥叫,只見鳥兒煽動著翅膀,喙一張一合。我也感受不到,好像刮過草地使綠色拂動的那一團透明的東西,村民叫它什么?好像說是叫風。我不管這些,殺死臭蟲,遠比它們有趣味得多了。
那天我的狀態出奇的好。讓我不解的是,村子里那熱衷飼養臭蟲的老頭竟專門把自己的一幢房子讓給臭蟲繁衍生息——這怎么行,滅殺不盡,臭蟲代代不息——我無法理解老頭對臭蟲的袒護。組織說:該你們上了,去消滅臭蟲。我握緊機槍,剿滅臭蟲的機槍,殺死臭蟲的機槍,我認識這個世界的機槍。??!果然屋子里養著的臭蟲是披著不堪入眼的一層皮囊,讓我作嘔。臭蟲見到我便四散慌逃,“別,求你,別射殺我們”。
他們的語言是這個意思嗎?這群臭蟲怎么能吐出和我們一樣的話?我扳動機槍的扳機——咔嚓,干脆利索——我再掏出一把短匕和一只撲向我的臭蟲近身搏斗,臭蟲,你們為什么要去躲避必然死亡的命運?你們難道絲毫不減惡行的愧疚感嗎?他們和我說:臭蟲是壞的,是腐朽了的,是要死于我之手的。臭蟲,我覺得你是壞的,是腐朽了的,是要死于我之手的。別和我搏斗,我要作嘔了。
我成了殺臭蟲的英雄。一次干掉三個臭蟲——史無前例的優秀功績——我飄飄然,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可是我體內的機能好像出了些問題,組織告訴我說臭蟲是壞的,可是某天我在找尋臭蟲的行動中,卻發現了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我怎么都找不見臭蟲。隊友提醒我振作起來,“臭蟲不就在那里嗎?你看不見?”我再也看不見臭蟲了,我看見了人,驚愕的是,隊友竟開搶殺人?!接著我聽見了鳥叫,觸摸到了村民所謂的“風”。我撲上前擋住隊友失去理智的開槍行為,殺臭蟲可以,殺人可是犯罪??!
他們把我關起來了。他們說我感官失常。他們說臭蟲怎么能是人呢,你錯了,你不該擋住你的隊友殺臭蟲的。
可是我明明看見了活生生的人,一個大眼明眸的小男孩和一位看上去營養不良的少女,他們怎么能是臭蟲呢?我不信組織說的話,我第一次對組織說的話產生了懷疑,他們說我不能聽鳥叫,無法面拂春風。他們錯了,我的組織錯了。我低頭望向潔凈無污的雙手,殺死了臭蟲——哦不,殺死了三個人——的雙手,人的血液流淌在我的掌紋上。隊友吃驚的錯愕真叫我錯亂,這是哪一個維度的世界呢,是我褪去組織意志后的單一世界嗎?
我的組織強迫我去接受我內心深處抵抗的意志,他們嘗試叫我否定自己的否定意志,忘記自己有過的置身事外的否定意志再次進入他們設置組裝好的意志。
我在奧威爾的《1984》里曾經接觸過“正統的意思是不想——不需要想。正統即沒有意識”或者是“有意識地進入無意識,而后又并不意識到你剛才完成的催眠。即使要了解“雙重思想”的含義你也得使用雙重思想。”似乎是這樣,組織對我進行了長達十幾年的催眠而我卻一無所知,是臭蟲拯救了我,我一面思想著我曾經受到無情的控制,一面依然需要忘記我曾經被催眠過的這一個思想,這就是奧威爾所說的“雙重思想”吧。
我坦然接受著組織為我安排的未婚妻,與她尋歡,我肆意享受著被蒙蔽了的雙眼中呈現出來的狂歡,我和我可以連續做一百,或者兩百個俯臥撐的身體,在清醒的雙重思想里顫栗。
我究竟生活在哪一個維度呢?到最后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呼吸著,因為我聽不見鳥叫,也觸摸不到春風。
歡迎大家關注微信公眾號 ? 叁月八
來分享你們的故事
歡迎大家來記錄你們的故事/
好的壞的/
是你們的療愈/
也是我的療愈
我在秘密小站
sanyuebaloveu@sina.com
等待著你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