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晚自習結束后,萬鐘照例要替何笳補習。何笳側過身大聲對陳飛說道:“我今晚有事,補習取消。”眼色半點沒瞟向萬鐘。
陳飛摸了摸腦袋:“你干嘛告訴我,直接跟班長說啊。”
萬鐘頭也不抬,不知道沖誰說話:“知道了。”
陳飛嘆了口氣:“你們倆是嘔什么氣,還沒嘔完?讓我們旁人跟著受罪。”
何笳眨了眨眼睛,滿臉無辜:“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陳飛說道:“你倆不煩我都煩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這樣有意思嗎?”
何笳意有所指:“少說話才能節約時間啊,我多善解人意。”
萬鐘的視線仍然放在書本上,突然開了口:“老這么陰陽怪氣的有意思嗎?”
陳飛沒反應過來,問道:“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何笳卻明白過來,反問道:“老這么喜怒無常就有理了?”
陳飛怕這兩人從暗諷升級到明吵,只好出來勸架:“一天都平平安安的,有什么話非得留在晚上說,這不是成心找事?”
何笳臉孔朝著陳飛,眼睛卻緊盯著萬鐘說道:“你放心,只是我一個人無理取鬧罷了,誰舍得浪費寶貴的時間在我身上?”
萬鐘靜了一會兒,回答道:“我一視同仁不占理,那我厚此薄彼行不行?”
何笳尚未反應過來,陳飛正要說話相勸,突然聽得窗臺邊喊了一句“何笳”。轉眼望去,是隔壁班追得很緊的武卓年。原來武卓年下自習后便快速趕到何笳教室等她收拾東西出來,本來自己不愿意喊她的名字以免太過張揚,可是站在她教室外等了半天仍不見她有離開的打算,甚至越聊越上勁,因擔心錯過電影開場、也怕這是何笳的拖延之計,這次終于約得她出來,武卓年說什么也要最后爭取一下。于是他顧不得旁人會怎么看,直接在(1)班的教室外催促起了何笳。
何笳本來打算悄悄地看場電影,哪知道臨行前和陳飛、萬鐘越說越上火,倒有些想趁勢把話說清楚的打算,因此也未著急離開。武卓年的一聲叫喊不止驚動了何笳,也驚動了(1)班的同學。馬肖見武卓年放學后還站在班級門口等何笳,笑著問道:“都放學了,你找我們班同學干嘛呢?黃鼠狼給雞拜年呢?”
武卓年啐了一聲,一臉得意的說道:“我們約好了晚上去看電影。”
馬肖故意瞪大了眼睛,語氣中帶著幾分思量:“哦,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只是看電影嗎?”
武卓年笑著解釋:“別胡說,我們只是純潔的男女關系。”
這解釋顯然沒人信,陳飛聽到后回了一句:“這世上還有不純潔的男女關系啊?”
馬肖欣羨道:“不愧是文華一棵草啊,羨慕哦!”說罷不停把眼光在何笳和武卓年二人身上猶疑,想那黃捷云白白浪費了那么多心思,卻到底還是美女難過美男關啊,這個世界真心看臉。
何笳見武卓年過來催促,而萬鐘也不搭自己的腔,一副無心戀戰的樣子,自己還有啥可磨蹭的,難道還暗暗盼著他強留自己補習、讓自己取消約定,好吵得更兇。但是,這一切怎么可能發生在萬鐘身上?直到此刻,他都沒有抬頭正眼看何笳一下,是不值得還是不配?
再留在這里,何笳懷疑自己會窒息,于是她迅速的收拾好東西,與武卓年一同離開。陳飛見他倆離開后,問道:“班長,你說他倆真在一起了嗎?”當然,他并不期待萬鐘的回答,在他印象里,班長向來不會關注這些芝麻綠豆大、于己無關的小事,何況班長正和何笳鬧別扭,對與何笳沾邊的事情,他肯定是有多遠離多遠,因此也只是隨性的一問,好抒發一下內心的疑惑。
結果萬鐘很不耐煩的回答:“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的誰!”
陳飛立馬覺察出來這位也還在生氣,也不在太歲頭上動土,麻利的收拾好書包趕緊撤出炮火區域。
萬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想遠離何笳,卻老是被他的只言片語氣得要死,以往自己不知聽過多少更難聽的話,但從不往心里去、也不與人計較,畢竟那是他人的看法,根本影響不了他。可是,為什么何笳對自己說幾句刻薄的言辭,自己會忍不住反唇相譏?而在何笳如愿與他漸行漸遠、與他人漸行漸近時,自己為什么沒有想象中的如釋重負,反而是更加重若千斤?
他好想阻止何笳和武卓年一起看電影,可是對補習一事漫不經心的本就是他,何笳不過是順從了他的最初態度,大家的把戲演完以便早早交差,現在他又有什么理由、什么資格拿補習和學習的借口阻止何笳交友?這一切都是自己主導的,只不過自初初而始的軌跡有千萬條,他如何能一一預料、一一牽引?
想到這里萬鐘也只得吞下自己釀的苦果,草草的收拾完東西,一個人落寞的回家。
本市的影院只有一家,處在市中心,那會兒的電影產業不如現在這么發達,每周、每月都有不少排片,只有引進好萊塢的大片或者是舉國宣傳的大制作才會在影院排擋上映,因此高中生能一起去看電影算是比較難得的機會了,何況武卓年早把這次邀約看成何笳松口的一個訊號。
武卓年一路都在極力的插科打諢,想緩解二人深夜單獨出行的尷尬,不過何笳并未積極配合他的笑點,兩人打個車倒也很快到了本市唯一的電影院。在售票處,武卓年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電影票,與何笳順利的進入放映廳,正好趕上了電影的開場,兩人便不再閑聊,而是專心致志的觀看電影。
何笳以前看過周星星的《少林足球》,于是想當然的認為《功夫》必定是一部類似的喜劇搞笑片,可是影片伊始沉重的氛圍,就和她原先的設想背道而馳。這不是一部沉悶的電影,也無疑不是一部可以令她開懷的電影,到后來隨著劇情走向的發展,何笳更加覺得氣悶,反而她潛意識壓制的困頓情緒都被電影帶將出來,何笳覺得自己得找個地方透一下氣,于是背著包就先出來了。
何笳在洗手間里洗了把臉,將混亂的思緒暫時冷卻,然后拍拍臉走到電影院的出口。何笳覺得此刻特別不真實,在這樣的時間和武卓年一起出現在電影院,她深刻懷疑白天是不是被誰附了身,才會做出這么詭異的決定。如果不是臨時跑來看電影,這會兒她應該還在教室接受萬鐘的程式化補習,對著萬鐘的一張冷臉,現在雖然暫時的逃離,可自己并未覺得開心,反而是更深的失落。何笳后悔今天輕率的舉動,既是十分的不知所謂,還帶累了一個別有用心的武卓年。
拿出手機看看時間,還不到十點,何笳慢慢回想今天發生的一切,想到最后萬鐘的那句“厚此薄彼”才意識到兩人的架還沒吵完,被武卓年一個打岔給擾亂了。他也承認他是厚此薄彼了,他薄待的固然是她何笳,那厚待的就是馮青、吳雙了。這倆人有什么好,至于把他迷得團團轉,而后在他安然無恙時毫不留情的將自己棄如敝履?
何笳深刻體會到什么叫做一片好心喂了驢肝肺,他咽不下這口氣,于是拿出手機想把萬鐘罵一頓,自己氣他是有理的,他憑什么有理了?
早在萬鐘從派出所回來后,何笳便與他交換過手機號,實在是怕他再被類似的事情牽連,想及早也及時的與他聯系上,保持住聯絡、方便第一時間有所動作。在那之后就發生了補習事件,兩人關系陷入僵局,所以這個手機號碼一直未派上用場。在這個深夜,何笳卻涌起一股難以抑制的沖動,想大罵這個混蛋一頓。畢竟白天他們互不說話,只有極少的機會互諷,晚上更是萬鐘個人的教學秀,何笳從頭到尾像個石人一樣坐著,兩人也不會有機會名刀名槍的吵鬧。也許,這會兒就是個發泄的機會,反正明天還將繼續上演昨天的戲碼,而萬鐘,永遠不會主動來找他,更不會率先挑釁,一切不和的源頭大概皆因自己莫名其妙的委屈。
想到這里,何笳也不想持久沉溺于委屈的心緒中,不想欺騙自己其他的方法可以有效麻醉,他只想把罪魁禍首拎出來狠狠的教訓一頓。于是,在怨氣的指引下,何笳撥通了那個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