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我自己
圖 | Louis Q
開始上小學的時候,你只聽說過這個世界有兩個大學,一個是北大,一個是清華。在這十幾年中間,你兢兢業業,勤勤奮奮,刻刻苦苦,努努力力。
頂著一個全村希望和小神童的光環,考上了一所不好也不壞的學校。
不至于抬不起頭,也不至于囂張跋扈,匆匆在村口辦了個酒席就遠遠奔赴千里之外的大城市去學習。
離開村子那年,跪在村口信誓旦旦的說,未來成了才,我一定回到這個村子,把家門口的土路翻一番,澆上水泥,給村里帶幾輛大拖拉機,安上有線電視,這樣每晚七點就不用所有人擠在村長的房間里等著看新聞聯播,然后看完睡覺。
進入大學第一年,看不上那些帶著電腦和手機,穿著名牌和姑娘約會的少年。留著茶壺蓋的長頭發,三天洗一次澡,不是在上課就是在圖書館,好像把頭埋在書里面就可以忘記那些從沒聽過但堅信存在的嘲諷與輕視。
大二那年,聽了學長的話,知道死讀書最終都讀成書呆子,翹課跟著去兼職,發過傳單,端過餐盤,賣過二手的房子,也倒騰過新東方那本用了幾屆的英語書。
收購價一斤20,
出售價一本5塊。
人人都喊便宜,那一年賺了缽盂滿盆。您以為掙錢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拿著全線飄紅的成績單說這特么都是傻X才會信的東西。
后來競爭者多了,生意不好了,混了一個社團,當了個不大不小的干部,學會了喝酒,口袋里常常裝著打火機和黃鶴樓,遇見高年級的人主動上去打火,遇到低年級的人招招手讓他們過來幫我點煙。
說著一口官腔,深入學習和交流,堅決貫徹。
畢業的時候,喝著酒和所有人一起大聲叫喚,一個字一個字大聲的念出每一個同學的名字,和他們擁抱,似乎有無數的話說,到了嘴邊又變成了酒燃燒在喉口,只得任那些似乎真摯的此生難忘的話咽下去。
而在幾年之后,那些曾經深深發誓此生不忘的人們,卻彼此相逢的時候竟然已經記不起對方的名字。
那一年畢業,沒有回家鄉澆路,也沒有帶回去拖拉機,只身去了北上廣,告訴所有的村里人,那里有更大的世界,以后給他們帶回來的都是嫁接的莊稼,讓他們除了農忙的時候能天天有自己的生活。
村里人把你當文曲星一樣供奉,曾經淌著鼻涕跟在后面的小屁孩也開始說要學你一樣考到大城市。
而你縮在東六環的群租房里,在暖氣還沒開放的11月,冷的瑟瑟發抖。
十幾二十平米的辦公室坐了幾十個人,間或是敷衍而無奈的笑容,間或是對著電腦打字,假裝專注的表情后面不知道是多少的冷漠。
你說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有夢想,哪怕它還要遙不可及,依然和那些沙丁魚罐頭里安于天命的人不一樣。
那些在地鐵里拿著手機,看著小說,玩著游戲,塞著耳機的人,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個地方奔波到這里,也不知道他們的生活是貧困還是優渥。你喜歡擠在地鐵里的感覺,喜歡觀察每一個人。
有穿的露骨而性感,打扮妖艷似乎剛剛從酒吧回來的姑娘,有猥瑣而放肆,假裝不小心碰到了女人的胸部和臀部后就一臉高潮表情的混子,有稚氣未脫,穿著丑陋的我曾經也穿過的校服聊游戲的學生,還有夾著公文包穿著西裝,一本正經嚴肅木訥卻誰都不知道心里想著什么的小職員。
都在地鐵里。
你好像在看一面無論我怎么轉怎么晃悠怎么向前向后向左向右向上向下看都是自己的鏡子。
所有的都是你自己,只是你還是和那些都不一樣,你有夢想。
哪怕在群租房外面的超市里,還在計較青菜的一毛長短,衡量兩瓶醬油時候,會因為五毛錢的差價猶豫半個小時,偶爾冷了還要借那個永遠都看不上的老家伙的衣服御寒。
畢業的第一年,在淘寶上買了把最便宜的二手吉他,背著乘了一個半小時的地鐵去宋莊,聽那些明明聒噪的要死,一聽就想頭要爆炸的搖滾,卻不準別人說它一個字的不好,似乎那些都是你此生驕傲的追溯
畢業兩年了你從大城市離開,去一個二線城市,在大城市里的人士浮塵成為了你在接下來很多年里面永遠不忘的吹噓話題,無論你在四惠的天橋上是如何如何的凍成狗,都會一遍又一遍的告訴那些從來沒有北漂過的人。
北京是那么那么的美好。
沒有北漂的人都是沒有夢想的存在。
沒有北漂,你這一輩子都會感覺到遺憾。
那一年,你終于開始準備在二三線城市買房,通過婚介所找到了一個差不多的姑娘結婚。
姑娘戴了副眼鏡,眼神無光,鼻梁也不是很高,胸不算飛機場也沒有34C,不好看,也不丑,做一個小職員,和你差不多。
結婚了之后,突然接到了大學初戀的短信。
你好像突然回憶起來在一起的歲月,騎著單車在校園里逛著,拿著一把破吉他除了那首從別人那里偷學的天空之城什么都不會還要裝X,那年她穿著白色的長裙子,你穿著青春的格子襯衫。
那么美好,也那么向往。
你決定借出差的名義去找她,不顧一切,像可憐的飛蛾撲向火焰的洶涌的姿態飛過去,無論再艱辛再困難再迷茫再可怕都要去找她,似乎找到了她就能重新撿起你們的愛情,真正的愛情,而不是如你和妻子那種平淡如水過得你想吐的生活。
你遇見她,你已成人夫,她已成人婦。在一個遙遠的異地的酒店里過了莫名其妙的一個晚上。
渾然忘記了當年她離開你時的痛徹心扉和忿恨不平,忘記了當年罵她為了物質的生活而舍棄愛情,忘記了當年罵她根本配不上你。
當然她也忘記了她離開時的冷漠,和第一次看到寶馬車停在樓下的又驚又喜又害怕又失落交雜著惆悵抑郁的心情。
你們好想又相戀了,好想又分手了。
一個晚上的纏綿之后,該怎樣的生活還是怎樣。
這時的你已經很多年沒回去過那個小山村,估計也已經澆上了水泥路,裝上了有線電視,國家真好。
而你在辦公室里,當了個不大不小的領導,下面有兩個更小的職員,每天的工作除了應付領導就是敷衍自己。
有一天,看到一個實習生進來,看到他眼神里的失望和不敢的奮斗。
你突然好像回憶起了很多東西。在接下來的一個禮拜里,工作勤奮,積極加班,卻沒有贏得任何的關注和贊賞。
于是你又懈怠了。
終于,有一天,上了網站在查詢安樂死到底有沒有犯法。
大概是犯法的吧,哪有把死人拿出來再鞭尸讓他再死一次的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