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終都忘不了,那是桃花漫天的季節,她穿著大紅色的喜服,整個人都紅燦燦的似天邊的云霞。垂在眼前的紅色珠子被放下遮住她的臉,相互擊出一曲動人的樂調,在滿堂絲竹之下,在她的耳旁說道:“ 媯,以孤之名,冠你之姓。”
這樣的亂世,女子天生是卑微的。甚至沒有姓,只能出嫁之時冠以夫姓,息侯的那一句話,她一定會記下一輩子。從此她有了姓有了名,息媯。
在這亂世里,能夠遇見真心疼愛自己的夫婿,是一件多么幸運的事。息媯想,息侯給予了自己足夠的尊重和厚待,她能給予的,就是這一生的忠貞。
“媯,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夫人息媯,今生今世,我定當盡全力護你安好。”息侯掀開喜布看著息媯璨然一笑:“今生今世,妾身生為息媯,死亦為息侯而死”
兩人才貌俱是當世之巔,執手相看紅妝如花,月上三分,燭火驟滅。
但她知道,他不僅是自己的丈夫,而且還是一國之君,看著他每日不務政事,便親手做了一個燈籠,把螢火蟲放入其中。在晚上他正開心玩樂時,將宮中燈火全滅。他氣急敗壞,卻見她提了個流光溢彩的燈籠出現,視覺感受相當夢幻。他轉而大喜,而她卻撕破燈籠,放飛了里面的螢火蟲,宮殿隨即陷入沉沉的黑暗。
她向說道:“國人如流螢,聚則有光,散則黯淡。國君不事政務,便難聚民之力,息國便如這黑夜一樣再無未來。”
自后,便如她意,他勤政為民,愛民如子,息國也出現了空前的繁榮景象。
始終天不如人愿,他們的愛情從此便風雨坎坷,她因去蔡國看望姐姐時,卻被蔡候百般的輕佻戲謔,他怎會忍心夫人受這樣的欺辱,他怒言道:“孤絕不會放過他!”
在這樣的亂世里,君主之間的事向來不容婦人言說,況且她知道,此事定要有一個結果。諸侯國各自為政互相攻伐兼并,列國之間常常因為生存你死我活。可即便是勢力比息國大上幾倍的蔡國,她也不覺為懼,她的夫君,是天底下最厲害的。
轉眼兩三個月過去,外邊的局勢她并不清楚。他讓楚文王假意來犯逼宮,然后修書請求蔡國庇護,設計捉住了蔡侯,這些天再沒有一點風聲。
直到一日他錦衣玉帶,著裝隆重的執息媯的手:“楚文王到了息宮,說曾與你有恩,要見你”他蹙眉看她,眼里有種心緊的焦急。
原來楚文王假意來犯,他請援與蔡,蔡出兵之時,兩國合謀將蔡侯捉住,楚文王捉走了蔡侯,可不知什么原因,楚文王突然親臨息國設宴相見,言說定要見息媯一面,這醉翁之意可不在酒。
她伸手去撫平他眉頭川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言罷她坐鏡挽鬢,心知是蔡侯搗鬼,卻無可奈何,伸手在額際貼了半朵桃花,見鏡中的他仍舊神色郁郁,輕輕開口:“今生今世,妾身生為息候,死亦為息侯而死”
曾經新婚蜜語,此刻說來,卻讓人肝腸寸斷。生在這樣的亂世里,她又能如何?
楚文王好色之名諸侯間俱都了然,見她果如傳聞中面若桃花,冰肌玉膚神筆難描,更可貴是溫雅如蘭,行動間無不傾國絕色,將楚文王的魂魄都攝了去,聞她言語清脆如鸝,更是喜愛之極。酒宴尚酣,絲竹不絕于耳,佩環之聲觥籌交錯,她行了禮說是身體不適,便退下了。
剛出了殿門,她才微微嘆氣:“為何都來為難我這婦道人家呢”息媯自幼聰慧,這楚文王的意思無不了然,恐怕會為息國引來大禍,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息媯提心吊膽才過了三日,就在宮室里聽說楚文王再次來訪息國,在宴席時埋伏兵甲,捉住了息侯!息媯一顆心提到嗓子眼,還是發生了!她提著素來最愛的桃紅色宮裝,在大殿里走來走去,一旁的奴婢跪倒在一側,不住磕頭:“夫人快逃吧!夫人快逃吧!”
不,她不能走,她的丈夫還等著她去救。他的衣裳染了大片血漬,她從容的向他走去,卻止不住渾身都在顫抖:“夫君……”
楚文王早看見了她,見她神容蕭索,額際半朵桃花卻依舊美艷,他命令道:“息夫人,過來孤身邊”
“放了息侯”息媯立在楚文王面前,冷冷的說。楚文王此刻距離息媯如此至近,聞著美人芳香,十分爽快的揮手道:“放了他”
她身姿曼妙,緩緩的走出了大廳,眸中卻是黯然無光,唇畔含一抹淡淡的苦笑,身后跟著大批楚國將士。
忍辱負重的來到了楚國,成了楚王的如夫人。
她時常坐在殿內看著空曠的殿室怔怔出神,自她來到楚國,不管楚王待她比息候還好,她也從未對他說過一言一語。問起緣由,也只道是:“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弗能死,其又奚言?”
聽宮人說,他被趕出了息國,卻時常來到楚宮宮門前呆呆的望著不愿離去,他放下了君王身份為楚宮守門,他從沒有忘記當初對她的承諾,“今生今世,護她安好”他要守著心愛的人,護她周全。
他們都忘了到底過了多少年了,她一身桃紅色息國宮裝,高鬢金釵流蘇,額際上方戴一朵開的恰好好處的淡粉色芍藥花,就像從時光中走出來,就像當年,她也是這樣走向自己。
“夫君……”息媯撲進他懷里,不管他身穿錦衣玉帶還是粗陋甲衣,這一生一世,這個男人都是她息媯的夫君。
他接住她,臉上不復當年俊逸,數年風吹雨打已讓他從養尊處優的息君變的頹廢蒼惘。
“當年為保夫君性命,后是為見夫君一面,賤妾心愿了了”她放開這希冀了多年的懷抱:“妾求來世,與君偕老”說完她微微一笑,傾城絕色。她穿著息國的宮裝,猛的撞向城墻,血濺在土地和土黃色的城墻上面,芳魂離世。他似笑的十分爽快,片刻之后猛烈向城墻撞過去!血濺當場,兩人血流成渠,匯成一道。
她一直在等著有一天,再見息侯一面,許下來世,共入黃泉。
百年之后,后人在山麓建祠,四時奉祀,稱桃花夫人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