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生命政治(Biopolitics)是米歇爾·福柯20世紀70年代中期研究的一個課題,此概念首見于《性史》第一卷《求知意志》以及講座“必須保衛社會”中。然而,生命政治并非福柯首創,最早由瑞典政治學家克吉倫使用,他的國家理論認為國家也和人一樣擁有者生命形式。隨后,在18世紀中期,生命政治一詞成為國家治理的藝術,是一種維護人口生命安全和幸福的政治技術,因此,政治的主要任務是努力地探索合理有效的治理技術,使國家不斷獲得一種更好的狀態。
? ? ? 人口是生命政治的核心,國家治理所要面對的不再是客觀的、被動的事物,而是一群生物學 意義上是生命。由此,國家治理由整體轉向對國民生活的治理。然而,這意味著,生命需要被政治估算,人們在擁有各種力圖培育、鞏固、改善、保護生命的技術同時,為了消除威脅,也造成了各種監禁、隔離、驅逐和殺戮的實踐——換言之,一部分人的生命政治恰恰成為一部分人的死亡政治,這就是福柯在《必須保衛社會》演講中最初的界定:“使人死或讓人活的權利。”但是,在福柯這里,重要的不是消除威脅,而是保障自己種族的生命,因此法律和制度的目的就不再是懲罰或處死,而是如何讓個體活下來,即“讓人活”。
? ? ? ? 在《安全、領土和人口》中,福柯將生命政治分為三個階段,與之對應的是三種治理機制:古代機制同時包含允許和禁止,并以懲罰作為銜接;現代機制由監視和矯正的法律構成;安全機制不再針對每一個個體,而是預防以及對突發事件作出反應。在安全機制中,福柯以人的總體目標——人口為基點。這種新的技術就要求研究生命的整體過程:出生、死亡、生產、疾病等等,并由此引出公共衛生、衛生防疫、死亡率、出生率等相關性概念。在福柯看來,安全機制的特征是:(1)安全機制是一種放任型的治理,并不在乎每一個個體,而是通過一些調節性杠桿對總體的量發生作用。人口數據如果能圍繞在一定的平均值范圍內,就能實現穩定,當脫離平均常數時,應當予以補償;(2)安全機制考慮的不是對個體行為的約束和管制,它直接作用于整體本身,例如它關注整體人口安全,對于犯罪問題,它不會強調如何懲罰每一個犯罪者,而是強調讓每一個公民都成為守法公民。(3)安全機制在于通過政治的介入,對現狀問題、境況作出轉換,它更多的是提供外在條件,例如饑荒時,它更強調如何讓糧食的供給關系變得正常,而不是打擊囤積抬高價格的商人。
? ? ? ? 據此特征,我們很容易辨明,這類似于20世紀末大行其道的新自由主義政治,這是一種看似放任自由,但實際上從更高的層面完成了對社會治理的形態。然而,生命政治的“控制”,在福柯那里仍舊存在問題:生命政治只關心生命,它只區別生與死,而不處理生、更高層次的生的問題。因此,個人對于生命數量而言,不值一提,在生命政治視域中,蹲監獄與遵紀守法的個體無甚區別。因此,福柯隨后便轉向“自我技術”(technologies of the self)的探索,然而福柯對生命政治引起政治哲學界的種種回應。
? ? ? ? 阿甘本(Agamben)在福柯生命政治概念的消極意義上重構了“生命政治”。在《神圣人》(Homo Sacer)中,阿甘本認為自然生命已經被納入國家權力的諸種機制和算計之中,他從詞源學上發現,生命一詞在古希臘語中有兩層含義,一個是zoe,它表達了一個簡單的事實“活著”,它是生物學意義上的生命;另一個是bios,他不單純是活著的事實,更重要是代表著一定善的生活方式。這兩個詞的關系構成了當今社會生命政治的實質。bios是可以被剝奪的,城邦可以通過一定手段流放公民,他有著“活著”的權利,但是一旦踏入城邦,則可以被任意殺死,他變成了一個純粹的神圣人(Homo sacer),或曰赤裸生命(naked life)。神圣的存在,同時也是被詛咒的存在。
? ? ? ? 但到了當代,阿甘本認為國家治理的對象不再是bios,而直接是zoe。如今,我們雖然生活在一定公民權利之下,這種權利受到法律保護,但正如卡爾·施密特所言,任何法律都不可能無界限,到了它的極限,便會失效。這種狀況就是例外狀態。阿甘本借此發揮,因為例外狀態的到來,正常狀態下的法律保護被懸置,我們喪失了bios成為單純的zoe,變成了生物學意義上的赤裸生命,并等待著不知名的主權者裁決。國家越是建構法律體系,卻越發體現出法律的無能,越顯現出“例外狀態”,我們也將永恒墮落為赤裸生命,福柯的預感似乎已經成為現實。
? ? ? ? 然而,意大利哲學家埃斯波西托(Esposito)卻較為樂觀地化解了阿甘本的bios轉化為zoe的困境。他認為,被剝奪bios的赤裸生命在例外狀態下,會進入另一種正常狀態,只要有主權者裁決,就會形成例外狀態下的一種新的規則,盡管它不穩定、甚至不合理。必須承認,奧斯維辛中并不是沒有規則的,每一個營員以集中營的規則行事,并在此基礎上形成新的bios。因此,當代政治問題并非bios還原為zoe的問題,而毋寧說是免疫體(immunitas)與共同體(communitas)的關系問題。在埃斯波西托看來,共同體必然存在原初殘缺的特性,而任何共同體之中必然存在著免疫體。這就是說,當共同體或其 規則發生某種轉變時,總有有些人能夠進行免疫,并且得到某種“豁免”,并將自己與一般人區別開來。換言之,不論任何風險,總有些人能夠跳出它。這種免疫體的存在是因為整個社會本身就具有免疫機制,從而確保共同體的安全。
? ? ? 如此看來,從福柯發端、到了阿甘本的否定修正,最后到埃斯波西托的彌合,恰恰構成了一個豐滿的當代政治哲學圖景,他們的論述顯示出bios與zoe的內在張力,而二者之間實際上可以共同為政治所重視,他們完全可以在政治視域中毫無抵牾地結合在一起:我們既能夠追逐自己的生命權力,同時可以將之讓渡給國家作為統治治理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