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冬子今年七歲了,但看起來就像五歲多的樣子。先天的孱弱體質及腿上的疾患使她看起來柔弱得可憐巴巴,就像一根小豆芽一樣。營養不良般的稀疏的黃頭發勉強才能扎起兩根小辮子,而同歲的艷春的身后已經是黑油油的兩根大辮子了。
小冬子自己不覺得自己有什么時候奇怪的,常爸常媽也不覺得小冬子有啥奇怪的,全榆樹屯的人都不覺得小冬子有啥奇怪的。十里八鄉,前鄰后舍,這幾年患小兒麻痹癥的孩子很多呀。最嚴重的鄰屯子的王小紅,兩條腿就跟面條一樣,上個茅廁都得她媽背著。別的孩子有的拄著雙拐,有的拄著單拐,還有的要躬著身子拄著膝蓋才能前行。像小冬子這樣的,不過是走路歪歪扭扭而已,常爸常媽覺得,這算是老天照應了。
雖然家里也很窮,但小冬子總算過得無憂無慮,不至于像三丫那樣小小年紀就天天燒火做飯,也不至于像二有子一樣不管冬夏都穿著露著腳跟的破鞋。她能吃飽,能穿暖。除了睡覺,都在玩兒。從懂事開始,她就一直跟表弟小生子玩在一起,吵了架,還不到一頓飯的工夫保準兒就和好如初,互相仿佛是對方的小尾巴。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小生子會跟她決裂,會讓她那么孤單寂寞,形單影只。
小生子確實再也不跟她一起玩了。小冬子不知道究竟是‘抱小孩兒’惹的禍還是大春田的存在讓小生子不再對她感興趣??傊?,她每天都看到小生子跟二有子等一群臟兮兮的臭小子們吆五喝六地混鬧在當街上,他已經完全融進那個刀槍棍棒、打打殺殺的群體里去了。
小冬子只好自己在炕頭上玩嘎拉哈。媽媽給她攢了五十來個豬嘎拉哈。她的手還小,還不會玩大女孩們玩的游戲,只好把所有的嘎拉哈都扔在炕上,然后按照‘針兒’‘輪兒’‘背兒’‘心兒’四個面查數玩,看看哪個面兒贏的次數最多。她雖然才七歲,但數數的本領可是老高,墻上報紙上的字也認得幾百個了。
查了幾天嘎拉哈,總歸是沒啥意思。小冬子不得不下決心,到黃土坑沿上看一看。
榆樹屯的西頭有一個天然的大坑,誰也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友厣鲜歉鷦e的地方很不一樣的黃土,各家各戶砌個墻啦,蓋個豬圈啦,都會到這里來挖質量上乘的黃土。這黃土拌上干草末,更是制土坯的好材料。大坑的一側是通往小學的要道,另三面栽滿了高大的榆樹,除了提供蔭涼,還在春季盛產大量肥甜碩大的榆樹錢。夏天的時候,坑里會積滿雨水,形成一個大水泡子。臭小子們不在乎每天在上面浮游的大鵝和鴨子,脫光了在里面撲騰戲耍,一個個也像是一只只大白鵝。大坑的北側便是榆樹屯的主街,在大榆樹的蔭涼之下,這段路便成了女孩子們的天堂。幾乎半屯子的女孩子都會聚集在這里,玩跳皮筋,踢口袋,跳房子等各種各樣的游戲。
小冬子覺得自己什么也不會,所以從來不跟她們一起玩。偶爾,會跟表姐們去到那里,然后跟三丫一起,站在那里當觀眾。三丫今年十歲了,她每天的任務就是熬全家人的大碴粥和喂豬喂雞。她的家里窮得叮當響,也沒有什么其它的家務可做的。她從來不跟女孩子們一起玩,因為她隨時會聽到她媽尖利的喊她回去的聲音,回去晚了可能就是一頓暴打。
吃過晚飯,小冬子穿著她的新短袖衫和塑料鞋,歪歪扭扭地來到黃土坑沿。女孩子們已經聚集了七八個了,通過手心手背,分成兩伙,抻了皮筋,就跳了起來。幸好三丫也在,小冬子并不覺得孤單,只是因為前幾天三丫也參與了有關‘抱小孩兒’的辱罵,導致了她和小生子的決裂,小冬子就沒有理三丫,心里當是個伴兒,面兒上卻當她不存在??戳艘粫?,便掌握了其間的精要,覺得跳皮筋其實也很簡單。女孩子們唱著兒歌,腿上變幻著花樣,不一會兒,就從胯下的一倍跳到了腰上的三倍級。不知道三倍這樣的高度,自己能不能跨得上去呢?小冬子在心里暗想。
又過了一會兒,又湊上來大小五六個丫頭,包括亞玲子和艷春,大大小小的,總共有十五六個。于是,跳皮筋的幾個便停下來,圍成一個大圈,手心手背,重新分伙。小冬子回頭一看,不知什么時候,三丫不見了,女孩子們的圈子外,就剩下她一個人。正想轉身回家,女孩子們也發現了這個情況,便有一個大點兒的丫頭問道,“小冬子,你想不想跳呀?”
小冬子聽到邀約,心里一陣激動,紅著臉,點了點頭。她真的想參與進去,體會一下跳皮筋的感覺。這時候又有一個大點兒的說,“她要是跳,分給誰呀?你們愿意要她啊?”
小冬子的臉更紅了,小心臟在短袖衫里砰砰地跳個不停,小手心里也冒了汗。是不是這兩伙人都不愿意要她呢?
這時候,漂亮的艷春說話了,“讓小冬子當老梢兒吧。”
大伙兒立刻同意了。
有時候,一起玩的小伙伴會出現單數,分人不勻,這時候,就會選出一個最弱的當老梢兒,不管哪伙在野,她都跟著參與。雖然不用舉皮筋,但在精神意義上卻是一種恥辱,因為哪伙人都不想要她,都怕她給拖后腿。更多的時候,當老梢兒的人為了能夠跟大家一起玩,也就不在乎精神層面上的東西了。
小冬子還想不到那么多,只要能讓她跟她們玩,讓她體會一下跳皮筋的感覺,就已經很好了。另外,對于艷春的好意,她小小的心竟然一下子覺得熱乎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