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彼岸花
01
十年。
光標不停的閃動著,像是配合心臟的律動。我盯著顯示屏良久,竟只敲出了這樣兩個字。一般,諸多回憶,都是這樣開始的吧。
若是他能來到2018年的世界,也該七十了,我會欣然喊他一聲“老頭兒”。然而,2007年,他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和我們作以告別。
其實,他一直都在。
這不是意念的產物,是我確信我們之間仍然有著另一種無法和常人解釋的聯系。
我從來不向家人或者其他人確認這樣一個事實。我想,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發生著什么,沒有人會否認這只是某種心理暗示。他參與了我前半生的大部分時光,而他的前半生我都是如同聽故事般在他和母親那里拼湊了出來。
02
他是我的父親。
老家的舊木柜上擺放著一個玻璃相框,六十年代以前的人會將各種黑白或彩色的照片夾在里面,讓來過屋里的人都能看到他(她)們的喜悅或懷念。在我們家最有話題的主兒,是相框里那個英姿颯爽的少年。
他曾經是一名士兵,這也是父親一生引以為豪的事情。他給我講了許多部隊在行進途中遇見的奇聞異事。記憶最深的是在貴州某地扎營時,每到夜深人靜,士兵們都已熟睡,營地的房門會悄然打開,一只大犬踱進屋,片刻,又揚長而去……
聽這段的時候,如同影視劇中的情節回放,多少有幾分詭異。父親講述的仔細,不由人不信,卻也無從考證事件的真與假。類似的故事父親講了不少,若在我小的時候是為了唬人,那么成年后,我何以能仍然聽的津津有味。
世間本就有太多無法解說的現象,不能證實其真實的存在,卻也不能說一定是杜撰的瘋話。
說起父親的歷史,有一段經典是不能忽略的。
他常常是喜不自禁的講起第一次遇見母親的情形。我也是從他喜不勝收的述說中,得知了母親年輕時有著兩條長長的麻花辮。大概,父親對麻花辮的情結也是始于那個時候吧。
“那一天,天氣特別好。老街的衛生所門口,你媽穿著一件花棉襖靠在門框上,兩條長長的辮子一直垂到腰間……后來,我才知道媒人介紹的就是她。”父親這樣重復的說了一輩子。
母親卻又給我還原了另一個版本。“我那時候根本不愿意他。他跑去廠里,找我們領導開了證明,領了結婚證。他是軍人,我若不愿意,那是破壞軍婚。”母親也是這樣絮叨了一輩子。而,這個段子我是不信的。
日子,終歸是兩個人的事。
03
我和父親用“親人”這個詞已經不足以表現出我們相依相伴的深情。所以,尤其在他過世之后,我一度生疑,上一輩子,我和他必然就是情人吧。
然而,今生,我們之間也并非沒有事端。那一次,生性倔強的我足足冷落了他半年。
沒有哪個孩子不曾被父母的暴力傷害過,父親和我之間也發生過那樣一次非常事件。原由還是我的錯,現在想來,當時,我著實讓他擔心了。
那時,好像在念小學。剛搬了家。房子是新的,墻雪白,甚是歡喜。我們幾個孩子在屋里玩了一個下午。父親剛剛下班回來,拎起我的耳朵將我帶至臥室的窗邊,墻體上幾只腳印赫然醒目。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父親如此一動手,我委屈了。接下來我所做的事情惹怒了這個確實疼愛我的男人。我讓小我四歲的弟弟在樓下陽臺處等著,我收拾了幾件衣物,從六樓的陽臺扔了下去。乘著父親休息的空兒,就這么沒吭一聲的帶著弟弟走了七八個公里去找母親。
不久,父親已經騎車趕到。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從身上抽下皮帶狠狠抽在我身上……我是個記仇的丫頭,往后半年里,我再也沒喊過他一聲爸。
記不得這個僵局在后來是如何化解的,但,從此幾十年里,父親總是拿我沒有辦法的。
這一輩子還能遇見的人,上一輩子終歸是有所欠的吧。
04
96年高考結束,我是帶著父親所在單位的委培指標進了大學。
大學期間,我每月的生活費是三百元,父親會按時轉入我的銀行卡。我們每月都有書信往來,基本都是些鼓勵、安慰和祝愿的言辭。每逢節假日,互發明信片是我和父親表示惦念必不可少的一種方式。
99年,我畢業參加了工作。
對于一個懵懂少年,父親是我走入社會的第一個良師益友。我完全是在他的庇護下驕傲的度過了那幾年。而我對生活的標準和要求卻也成了父親人前自豪和吹噓的資本。
也不知在單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率真,是天性,還是父親寵溺的結果。我敢和領導直言不誨,我能把一份檢查寫成一篇文字優美的散文,我可以在十八歲的時候面不改色的回敬領導無禮的粗魯……尤其讓我有恃無恐的,還是父親必然會為我還擊傷害我的人。
所以,當父親要被迫放棄領導崗位的時候,我不知天高地厚的報名參與了那一次崗位競聘。我以為我也可以用我的力量保護父親的尊嚴。但,最終,我棄權了。
此生,只有他,能用幾句話讓我相信所謂的規則。
05
2004年5月,我在父母的祝福下嫁作他人婦。
“有些人適合做夫妻,有些人只適合做朋友!”父親的這句話始終清晰的烙在我的腦海里。
從戀愛到婚姻,父母干涉過,但沒強求過。
第一個我以為會娶我的人,是在父母同意我嫁的時間,悄然退場的。因此,之后的歲月里我無可埋怨。
03年待嫁時,母親極力反對。
我意氣用事的決定將自己嫁掉,父親仍然是那個和我并肩同行的人。那天,母親沒有到場。他陪我前往男方家認門。對方給了三千元作為定錢,若言此細節,我想父親更在意未來我是否幸福。
婚禮現場,我和母親都哭作了一團,已無從知曉父親于那一刻的心結。時至今日,我幾次對母親說,若是父親還在,準是拎著棒子去他家了。
父親,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無條件為我撐腰的人。
06
故事講到這里,似乎,沒有什么特別。
然而,我也是在之后的數十年里,才確信了我和這個男人有著不同尋常的聯系。
父親在醫院病危的那個晚上,單位聚餐。我本來是有幾分酒量,卻在幾口酒下肚后不省人世。
我們遵照父親的遺愿辦理了他的后事。這期間發生了太多他生前無從料想的變故,安頓事宜頗費周折。我將所有的不舍和牽念寫在紙上,偷偷裝進了他的上衣口袋。
也許,正是由此,我和他的某種聯系注定無法中止。
下葬前,他一直遠遠的站在那兒。
蓋棺時,我伸手極輕的觸摸父親的臉,冰涼、生硬。我想,這兒只剩一具軀殼,他的靈魂已經離開了。
《求佛》是我想念他時一定會唱的歌。“閉上眼,看見天堂,那是藏著你笑的地方……”我看見了,我是喊著“別走!”,哭著醒來的。
07
仍然,每個節日,他都會回來。
無論我在哪兒、在干什么,家里、單位、咖啡店或者路口、墳前……他會讓我感知到他的存在。抬眼,我卻看不到他。
更多時候,他會到我夢里,音容笑貌依如當初。睜開眼,我并記不得他說了什么,只能回想起他的喜悅。但,有一次,他是真的生氣了。他坐在我的床邊,背對著我,一言不發。屋里,燈黑著。
母親說父親偏心,她幾乎從來夢不到他。
這么多年,我不再質疑他的存在。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有那么一個疼愛我的男人,一直都在我的左右。我的冷暖他知,我的喜憂他聽。我們在兩個平行的世界里,雖不相見,但彼此感念。
前世情深未了,今生牽絆不散,來世如故。
作者:彼岸花,自由撰稿人。喜歡旅行、咖啡,自己曾經營了一間咖啡店,夢想未來還能在自己的咖啡店里寫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