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

陰影

圖文 | 王學藝

“春來死了。”

“春來死了?”我有些驚訝。

漂泊多年的我回老家了,物是人也沒怎么非,村里有些家戶的房子翻拆的更好了,新添媳婦和孩子都不認得了,記憶里熟悉的人該走不該走的有些卻都走了。

算算春來死的時候應該是三四十歲的樣子吧。小時候他屬于大些的孩子,按年齡說什么也輪不到他去看地頭(埋墳頭)。我和他屬于一個大家族的,就是鄉下近門份的,雖說他比我大,按輩分他應該叫我叔。

春來是個特倒七弄八的費手(費勁)貨。他到哪兒哪兒就翻江倒海,飛沙走石,雞犬不寧。

平時附近一幫子大小孩子喜歡圍著他轉,夏天帶著大家去野外割草,燒豆子、偷苞谷吃。秋天即將成熟的豆子,穰子都快干了,就領著我們地里連根拔出,豆葉與豆桿都很好點燃,就是曹植七步詩里描述的“煮豆燃豆萁”場景。再掰來嫩玉米放豆火上一起烤,豆穰燒完了豆子就燒熟了,玉米也烤好了。

“開吃!”

春來那薄唇里呲著染滿黃斑,一排參差不齊的牙齒,臉上堆滿狡猾的奸笑,烘托著兩只賊亮賊亮的綠豆眼,看著特像電影里的反面人物。他一聲令下大家從燙手的豆灰里開揀燒熟的豆子,熏得焦黃的玉米棒子你一口我一口,場面歡快熱烈,趣味無比。吃到最后大家弄的手上臉上抹滿了黑乎乎豆灰,一個個那熊樣兒特滑稽。

這些事其它的小孩都不敢干,那時候有大人們看莊稼,發現有人偷莊稼這事兒是不好玩的。只有他膽大敢干,很多時候別人覺察不到而他總能瞅見有看莊稼的來沒。

他只要說:“快跑!”肯定沒錯。

大家就一哄而散,春來總是斷后,有大局觀。這也是潛意識里孩子們喜歡跟著他玩的原因吧?

有次下午天氣驕陽似火,就剩我倆提著籃子去地里割草,路過一片西瓜地,他突然說咱倆去偷西瓜吧?那片偌大的西瓜地旁就是玉米棵,他讓我蹲玉米地旁邊接應,大白天春來像個猴子爬進去摘西瓜下來,然后倒退著用雙腳倒推到我旁邊,那個樣子現在想來可笑極了。偷了三個好大的西瓜,他拿兩個我年齡小搬一個,領著我就一路狂奔撤離。至安全地帶用割草的鏟子臟手一抹,坐在地上殺開倆人吃了個肚圓。然后,一人一個傍晚放在草籃子底下背著回家。

那時跟著他干的最可惡的事情就是在學校偷筆。我們五六個人與他在不同的小學班級,在他的教化下經常偷同學們的筆,教室里同學的筆下課一轉眼就沒了蹤影,為此,整個學校經常鬧得人心惶惶,烏煙瘴氣。

偷的筆都交給他,他家里的筆一堆一堆的。

老師實在忍無可忍,那次冬天的下午放學就扣住了我們其中的兩個嫌疑對象不讓走了。天都黑了,春來在家聽說就趟過冰涼刺骨的河水去學校營救,偷偷爬在老師辦公室窗外邊偵查同伙被處理的情況,直到老師放人他才陪著他們摸黑一起回家。

從某種意義上說春來也算是個仗義的壞孩子。

說春來仗義還一點不差。有次我們跟他一起去鄰村辦事回來,鄰村的大孩子小五因以前我倆有過過節,走到他們村口小五剛好碰到我們,截住揚言要打我。春來氣定神閑:“你敢動他試試!”

小五瞅著春來那不屑一顧的鬼樣愣了!

在春來的庇護下我逃過了這一劫。

小時候的晚上常跟著春來十里八村的去跑著看電影,和鄰村的孩子惹事打架,打完就跑。春來總是斷后者,待我們都安全跑在前了,他才離開。

后來,他玩火藥槍,就教我們每人做上一把。晚上出去我們每個人腰里別著把手槍,被人追到村外危急時刻,他下令我們就對著天開槍。槍聲會嚇壞一幫子鄰村的對手。在春來的帶領下,我們村的孩子在周圍村一帶名聲大震。

常惹事就會結下梁子,那次又是我倆一起去地里割草,無意遭遇鄰村的一幫子孩子,局勢對我倆明顯寡不敵眾啊,情況不妙!隨身又沒有帶槍,被團團包圍的我倆坐在地上也不敢囂張了。

你猜春來這時候做了個什么舉動嚇退了眾敵手?他趁這幫人不注意時就對著旁邊的高粱地勾勾手,時不時做這個動作。圍攻我們的對手發現春來的手勢后以為高粱地藏著很多我們的人,擔心再中了埋伏,就自動緩和局勢撤退了。

這歪才還真鎮定嚇退了人家氣勢洶洶的群兵,人才吧?

隨著年齡的增長,春來也長大了。不過由于吸煙與勞作,春來的腰羅鍋了,冬天還咳嗽。但那股壞勁頭也日益增長,聽說經常在外邊干著更大的壞事。鄉下趕個會我們村的人誰在會上丟了個東西,找到春來就會給你真的找回來。明顯他在外邊結交了社會上那些不三不四,三教九流的人,辦好事了鄉親們還是挺感激他的。

不過村里人也吃他的虧,據說他經常出去偷東西,十里八村的牛、拖拉機,雜七雜八的糧食農具等,被盜竊了據說都有他的身影,有時候連本村的也順手牽羊。縣公安局抓他幾次,有時候能跑掉,但也有被抓到的時候,他們說在公安局被折磨的不輕,人家愣是一個同伙都不牽扯出來。

家住一片的鄰居保恩有次去外地,不經意在長途車上碰見春來,他倆到目的地下車一起吃飯,吃完飯保恩就搶著付賬,被坐著不說話的春來拉住,保恩迷茫的望著他。此刻,他起身大大咧咧羅鍋著腰,擠著綠豆眼說:“走人!”

他倆抹嘴離開,飯店老板陪著笑臉送春來他們出門,還恭敬地招呼著再次光臨!

村里人都說春來在外邊結交了一幫子黑社會。

有天晚上春來從外地回家,走到村東頭與春望發生過節,聽說倆人嘰哩啪啦就打了一架,春來就回家了。沒過多大時辰春望的父母就闖進他家的門,見著春來“噗通”就跪下了,聲嘶力竭求春來放過他們一馬。

春望父母怕春來回頭報復,以后全家就不得安生了。

這個春來在村里人做盡,也會惡做盡。

那些年冬天的晚上,由于家里人多房屋少,我和春來的弟弟就在村外蘋果園小屋里睡覺,春來經常從外地回來也去,我們仨就一起打老通(就是一起打地鋪睡)。偶爾半夜三更也不知道他從哪兒鉆出來的,寂靜的蘋果林里遠遠聽到“咳咳”的聲音我就知道春來來了。還給我倆帶點兒好吃的東西。躺下了總還抽煙,講著他在外邊鬼混的那些個奇聞軼事,天不亮煙在咳嗽聲中就又忽明忽暗的點嘴上了。

他就像個活著的幽靈。

歲月悠悠,后來就和春來各分東西了,從此再也沒見過他。村里人說春來一輩子也沒成個家,有時候也不知道從哪里領個女人回來,過一段就消失了。隨著時間推移春來的父母都過世了,自己就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活著,那年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人們發現春來一個人在床上熄火了。

春來就這么死在冬天里。

這個鬼人!

春來死了,不知是該惋惜還是慶幸。

人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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