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扁舟,一寸相思,一夜無眠。這是中國人心底最早的悸動,是夢里最難解的哀愁。《詩經》說:“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一個女子為什么輾轉反側,又為什么恍然若失呢?那載著愛人的小舟遲遲不來,仿佛有一把溫柔的刀,輕扎進心里最癢處。于是,舟,第一次載著女子的情思進入了中國人的感情世界。
許是這情思太長了吧,應該是太長了,以至于連綿不斷,幽幽地飄進一千多年后的另一個女子的心底。“君家在何處,妾住在橫塘。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春情初動而又滿是羞澀的漁家女子,在河邊與少年邂逅,仿佛命中注定一般,她想抓住這冥冥中的一絲緣分,于是她撐住船,大膽地去與少年搭訕。也許是女孩子不懂得含蓄,也許是少年太過驚艷,那匆匆一眼,驚鴻一瞥,便是萬年。
小舟輕輕,溪水淺淺。所謂天長地久,不過是年輕時說給年老時聽的玩笑。中國的女子,所奢望的無非是一個男子的真心,但這也僅僅是奢望而已。有的人得到了,但失去時的痛苦又有誰知呢?物是人非之時,也唯有欲語淚先流了。當紅顏白發,青春不再,一腔情思訴與誰聽呢?“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縱芭蕉、不雨也颼颼。”這愁緒太濃了,濃的化不開,說不盡,寫不明。濃的“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年輕時的小舟,此刻卻顯得那么渺小,小得竟連這愁緒都載不動。
有人說,真正的癡情不是廝守,而是可以不廝守。其實,這是我自己說的。長相廝守固然令人艷羨,可是唯有分開之時,才知道用情之深、用情之切。愛人遠行,送至水邊,欲拒還迎,欲訴還休,胸中的千言萬語最終不過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那里“蘭舟催發”,這里正“傷離別”,衷腸未訴,只盼望鴻雁傳書,早知消息。等待的日子是漫長的,“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這一種相思,卻換來兩處閑愁。“一春魚雁無消息”之際,只落得綠肥紅瘦,郁郁寡歡。“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而那“輕解羅裳,獨上蘭舟”的排遣,越發地讓人悵惘落寞了。
“一樓宮妝簇彩舟,年年相遇綠江頭”。這應該是舟的最佳用處,也應該是女子的最佳歸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