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洗碗的阮阮突然聽到丈夫葉建的手機響了。

她抓起案板上的抹布，擦了擦手。走到沙發旁，從丈夫深藍呢子風衣口袋里掏出手機。“嘿，這件藍風衣，你別說，還就是洋氣。”阮阮的手碰到了風衣敦厚的質地時心想。

這是阮阮在商場時無意間看到的新款，一咬牙給丈夫買了，兩千元，頂五件自己的外套。

阮阮看到來電的是一個叫李薇薇的女孩兒，屏幕上還有一張大大的，年輕女孩的笑臉。

女孩子的笑容很嫵媚。

阮阮心里有些緊，阮阮認識這女孩，是葉建的秘書，那看來是要找他談工作呢。

阮阮剛準備起身向洗碗池走去，可神不知鬼不覺地不知中了什么邪似的，又被拽回了沙發。阮阮魂不守舍，顫顫巍巍地點開了葉建的微信，第一個蹦出來的就是那個和來電顯示上一樣的年輕笑容。

阮阮看完兩人全部的微信記錄，太陽已經落山了。

阮阮去衛生間抹了把臉，抬起頭來，看著鏡中的自己，一個短發的，微胖的家庭婦女，再怎么努力地把兩邊的黑發往中間攏都藏不住頭頂的白發。

她無聲地哭起來，水龍頭的聲音夠大，在這個夜晚，誰都聽不見一個女人心碎的聲音。

葉建回來了。

阮阮為葉建做了一桌子好菜，豐盛卻不油膩，一如既往。

有白灼大蝦，清炒芥藍，西紅柿炒雞蛋和紫菜海米湯。

家常，卻清淡營養。

他們的孩子小櫻住宿，在本地一所重點高中讀高二。

“高二現在是重要階段，是夯實基礎向高三發力的黃金時間，這段時間要給孩子增強營養，多給她買些核桃吃，對大腦好。”

“那我明天去農貿市場買了給她送去。”

“不用，我讓秘書去就行，網購給小櫻寄到學校去，又方便又省時間。”

“何必麻煩……”阮阮涌到嗓子眼的話剛準備開口。

“主要是你來來去去的影響她學習，分心。”

葉建扒了一大口飯，含糊不清地解釋道。

欲蓋彌彰。

“還是在家里吃好，淡是淡了點兒，但干凈，衛生。”阮阮暗示著。

“去也就是應酬而已，哪個不是逢場作戲。我平時有空了不都回家吃？”葉建慌忙應付著。

“不為自己想想也為我和女兒想想，還是少在外面亂吃吧！“阮阮把碗磕在桌子上，不輕不重，卻聽得出用了幾分力氣。

葉建的方寸有些亂了，迅速地胡亂扒拉了幾口飯，下了飯桌。

2.

阮阮不是一開始就成為家庭主婦的，她和葉建是大學同學，兩人相識于校迎新晚會上。

至今阮阮都記得很清楚那天的葉建是多么令人心醉，多么迷人。一米八二的學生會主席葉建在舞臺上背著手風琴，拉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臺下的女生都沉默了，每個人都在幻想著自己的白馬王子。

而阮阮就是在海藻一樣的迷亂里確定了自己的白馬王子。就是舞臺上閃著光的葉建。

大學畢業后阮阮追隨葉建來到了遙遠的南方深圳，隨著他打江山，她做她的下手，做他的保姆，做他的秘書，做他的筆桿子。

最終做了他的妻子。

結婚，好像是一個神圣的分水嶺，一切好像都在他們的婚禮后好起來了。公司正式步入正軌，融資成功，規模越來越大。

阮阮也越來越輕松，直到女兒出生后回歸家庭，不問世事。

阮阮擦著桌子，把桌子上的兩個水晶擺臺細細擦干凈。

一個擺臺里的照片是葉建跪在阮阮面前，親吻阮阮的大肚子，另一張照片是葉建捧著女兒的小腳丫對著鏡頭憨笑，傻傻的。

阮阮的眼淚流了出來。

可是這一切都被那個叫李薇薇的女人，丈夫葉建的秘書，情人，姘頭，小三，毀掉了。

李薇薇卷曲的栗色長發像長了手似的從阮阮的嘴里伸進肚子里，攪著她的五臟六腑。

阮阮決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決不允許。

她要捍衛她的婚姻，像捍衛自己的生命。

3.

阮阮正在家里細細部署斗小三李薇薇的方案時，意見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葉建在龍鳳大酒樓談生意時被捕。

葉建的父母在老家哈爾濱，父親收到消息后老人家愛受不住刺激，當即高血壓住院。

葉建的母親在給老頭辦住院手續時心太急，腳底一個打滑，重重摔倒在了哈爾濱的冰地上，摔斷了腿。

二老雙雙入院。

而阮阮的表現讓親戚朋友刮目相看。

她先高價雇傭資深律師調查情況，為葉建準備了秋冬的衣物和換洗的內衣內褲去了看守所。

接著給哈爾濱二老打了1萬元，請葉建的姐姐葉菊去醫院照料二老，并雇了以為護工在兩個老人間來回照顧。

最后給女兒班主任打了電話說她與葉建二人臨時赴泰國工廠考察，一個月內無法回國，讓女兒在學校一個月不要回家，生活用品不夠拜托老師代買。這還不算完，葉建被關的第二天，阮阮就來到公司，召集員工開會，穩定軍心。

所有一系列事情辦完之后，阮阮聽到公司的工作人員說了句：”真不愧是阮姐，真是女中豪杰。“

阮阮心中苦笑，她做的這一切，不都是為了保住這個家么，哪有什么更高的追求。

人群中一個長發女孩匆忙的側影讓阮阮心中一凜，這天阮阮畫了紫色的眼影，氣場兩米八。她擋住了長發女孩李薇薇。

“喲，去哪兒？”

“我知道您是誰，請您讓一讓。”李薇薇理直氣壯，沒打算停下腳步。

“你去哪兒？”阮阮質問。

“我回家啊我。”

“葉建對你那么好，你一個野雞大學的能到這里高薪做秘書，拿著別的年輕女孩想都不敢想的薪水，你怎么能一出事就走？”

當然，就算李薇薇要留，阮阮也不會給她這個機會的，但是在這樣的忘恩負義面前，阮阮就是想質問清楚。

“嘿喲，您別拿著雞毛當令箭了，這不自古以來都是樹倒猢猻散，您還指著我報答誰呢？再者說了，我得到這些不都是我該得到的嗎！我年輕又漂亮，哪像您，嘖嘖嘖……”

李薇薇用眼角上下瞥著阮阮，“嘖嘖”聲從嘴角擠出來，刺耳極了。

阮阮整個人都蒙了，等李薇薇走遠了，她才感覺嗓子眼一口濃痰，被卡得夠嗆，又咳不出來，憋死個人。

現在的年輕人，都這么不要臉么。阮阮想。那一瞬間，她有點可憐葉建。

李薇薇走了，這樣一個讓阮阮恨地心肝肺都痛的情敵就這么走了，未戰先敗。

或者說，生活本身就已經打得讓人鼻青臉腫，落花流水了。

在這樣的變故面前，原來婚姻中的那點小痛小癢又算得了什么呢？

阮阮感覺心里舒暢了，是的，雖然生活開始變得很難很難。

可是阮阮覺得舒心了，有勁兒了。

4.

律師調查清楚了，葉建是因為偷稅漏稅進的局子，是市民舉報的。

判了兩年。

葉建在監獄里，小櫻在學校，阮阮的生后一下子變得非常空曠，大大的屋子里冷冷清清的，于是阮阮就在冬天把兩位老人接來。

“媽，哈爾濱冷，上年您不就摔到了腿？今年您二老就來深圳過冬，等年三十把姐姐一家也接來，咱在深圳過一回年。”

大年三十的夜晚，阮阮做了一大桌了的好酒好菜，像當初葉建在家里一樣。

葉建姐姐葉菊等阮阮剛把圍裙摘了坐定，說：

“弟媳，你仁義。我家建建如今這樣了，你還這么有情有義地不離不棄，還對我們爸媽像自己父母一般好，你真是菩薩心腸。”

“我們葉家娶了你是我們的福氣啊！”兩老在年夜飯上老淚縱橫。

過了12點，帶著小櫻放完禮炮回來，用拍立得和家人拍了張合照，寄給了獄中的葉建。

“團圓飯吃了，沒有你，不團圓。全家福拍了，沒有你，不是家。”阮阮在照片背后寫道。

葉建眼淚嘩嘩嘩地流。

他在心里罵了自己一萬遍的夠娘養的，一想，不對，罵錯了。

該罵自己白眼兒狼，挨天殺的，家里有這么個有情有義的娘們還跟人搞破鞋。

葉建越恨自己，越愛阮阮。

此后葉建和阮阮一直通信，直到出獄前。

倆人又像回到了青澀的大學時光似的，說些小伙子大姑娘似的羞羞答答的情話，又像鐘奶奶人一樣給出踏踏實實的溫存和關愛，

5.

葉建第二天就要出獄了。

阮阮買了套新衣服，在穿衣鏡前從頭到腳地反復打量自己。

阮阮想，自己一定要精精神神地去接葉建回家。

阮阮又仿佛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似的，她打開梳妝柜的抽屜。

那封舉報信的底稿安安靜靜地躺在梳妝柜的最深處。

她拿出葉建從前的打火機，燒著了信紙的第一行，舉報XX公司總經理葉建偷稅漏稅10年。

冉冉的火光下是阮阮平靜的，不再年輕的臉龐。

世界上，歷史上，只要想贏，誰在乎過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