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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看? 野? 戲
? ? ? ? ? ? ? ? ? ? 顧? ? 冰
? ? ? 我的小學在江南小鎮三河口。三條河呈Y字在這里相交,小鎮依河而建,河二邊有五座石拱橋相連,街道長而狹窄。學校是一座古廟,古廟旁邊,是戲園子。下午,常常能聽到戲園子傳來鑼鼓和唱戲的聲音,有時課間,我們會爬到操場邊的樹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朝著戲園,貪婪地看上幾眼,每次,都是還沒看過癮,就讓掛在走廊上的上課鐘聲,催得嗤溜地滑下來。因此,我很討厭那口鐘,幾次我撿了石子砸它,讓它生疼。
? ? 戲園子人氣很旺,不間斷有劇團演出,還時常有大牌明星光臨,演的都是錫劇。每有新劇團或新劇目上演,一幫穿著戲服的人,舉著海報牌,一邊敲著家伙,一邊唱著,在街巷里巡游,引得老老少少,把不寬的街道,擠得水泄不通。
? ? ? 大人們愛看錫劇。他們在田間地頭,常常一邊勞作,一邊唱著錫劇,以打發疲勞。井欄邊,鍋灶旁,也不時飄出糯糯的戲聲,一個個仿佛生活在戲里。阿媽也愛看錫劇,但她從來不帶我去。她說,回來,我給你講。她會講好多戲,如珍珠塔,白蛇傳,西廂記,竇娥冤,等等。但只是在睡覺時才講,往往講著講著,不等講完,我就睡著了。
? ? ? 自從背上書包,我和錫劇,便貼得更近了。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和一位錫劇名家,結下了一段天賜的情緣。
? ? ? 戲園經常有下午演出。臨終場前,兩道側門便會打開,這時,外邊的人就可以進去看熱鬧,這叫放湯戲,也叫野戲。多少年以后,我才懂得,那也是一種宣傳方式,吸引人們忍痛去掏干癟的腰包,把錢送給戲園。
? ? ? 剛上學不久的一天,戲園放湯了,正好放學了。我隨著人們,第一次好奇地走進戲園。大人規矩地立在后排,和兩側走道靠墻,不發出一絲聲響。小孩可以到舞臺前,但也沒有調皮搗蛋的。舞臺兩邊,各掛著兩個字,第二天,談老師告訴我,那是出將和入相。舞臺頂上,掛著兩盞汽燈,亮極了。
? ? ? 不多會兒,閉幕了。我仍不愿離去。我走到后臺,一位我從未見過的好看的阿姨,面對鏡子坐著,一個留著長發的伯伯,從后背抱住她。阿姨臉上一副厭惡痛苦的神情,見到我,急忙招呼我過去,長頭發狠狠瞪了我一眼,很掃興地松開了胳膊。
? ? ? 那天,阿姨留我看了晚場《珍珠塔》,(坐在邊幕后頭),阿姨演的陳翠娥,真好!這戲,說的是,方卿家道敗落,到姑家借錢,被羞辱,表姐私贈珍珠塔,后方卿高中狀元,以羞還羞姑母。表姐說,天上最輕的是云,人間最重的是情。我覺得阿姨說得真好。劇終,表姐和方卿喜結良緣,但方卿卻是長頭發,我不喜歡他。
? ? ? 當天下午,阿姨讓談老師去我家捎了口信,看完戲又硬是留我住她那兒,她說,你幫幫我。我不懂什么意思。不知什么時候,我迷迷糊糊睡著了,突然,覺得有個人站在床前,我和阿姨幾乎同時坐了起來,長頭發!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接下來,長頭發啐了一口,悻悻地摔門走了。
? ? ? 幾天以后,阿姨突然來到我家,阿姨說,要到我村演戲,《珍珠塔》。狗叔高興得什么似的,這可是開天辟地沒有的事。村上沸騰了。于是,狗叔動員村上一切力量,四鄉八村的人也聞訊趕來了,搭臺的搭臺,壘灶的壘灶,像過年似的,不!比過年還熱鬧。太陽還有三桿高,谷場上就擺滿了各式凳子,有長條椅,板凳,馬扎,還有碌碡,(碾壓稻麥的農具,也叫石磙),場邊的幾棵大樹下,立著幾張梯子,那是準備爬到樹上看戲的。家家戶戶炊煙不絕,拿出家里最好的東西,招待從遠道趕來看戲的親眷。大人們說,不知道牛牛和那名角,前世是什么緣分。
? ? ? 幾年后的一天,我放學回家,走在陰暗不平的街巷石板道上,一伙兇神惡煞的家伙,押著一個女的走過來,那伙人中,我認出有個人是長頭發,那女人剃著陰陽頭,脖子上掛著兩只破鞋,嚴重變形的臉,沒有一絲血色,嘴角流著殷紅的鮮血。走近,一時認不出來,仔細端詳,阿姨!我不明白掛著破鞋是怎么回事,但我認定,長頭發是壞蛋,阿姨是好人。我象發了瘋一樣,甩掉書包,不顧一切地撲過去,使勁摟著阿姨,被強力拽開,又摟,又拽開,我撕心裂肺地喊叫,喊叫,嗓子啞了,喊不出聲了,還喊,喊!!
? ? ? 打那以后,放學后,我天天去看野戲,但再也沒有見到阿姨。
? ? ? 成年以后,我才知道,阿姨后來懸梁自盡了。她的名字叫茅香鳳,是這個錫劇團花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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