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這位大哥叫什么,我只知道他姓秦,湖南永州人。我不知道他的年齡有多大,也猜測不到他有多大年齡,但偶然看到他的手機屏幕,上面有一對母女,小女孩兒還很小。我便知道,他已經成家了,而且還有一個不大的女兒。與寶強相比較,這位大哥明顯成熟穩重的很,言談舉止之間都能透出一股有家室男人的成熟氣息。他原先在廣州的一家皮革廠里工作,我問他為什么來這邊,他沒有直面我的問題,只是說想換份工作,沒來過這邊,想到北京看看。
一聽是湖南永州的,我第一個想起的是中學的一片文章《捕蛇者說》,第一句話是這樣的寫的“永州之野產異蛇,黑質而白章。” 于是我就問那位秦大哥,現在永州那邊還有捕蛇這一行業嗎?他的回答感覺像新聞采訪一樣,說現在咱永州那邊的生活都好了,已經很少有人做這種傳統的職業了。咱湖南旅游業發達,永州那邊也新建了好多景區,都靠旅游業掙錢了現在。
這位大哥好像對一切都看的很開。比如那天晚上,我們幾個人被強留下來,其中就有這位姓秦的大哥。那一晚在回家的希望徹底破滅的時候,有人選擇了冒著小雨沿著高速公路步行回北京,我很佩服他們的毅力與勇氣。可是,我沒那么選擇, 雖然我曾有那么一霎那有那個想法。在后來的聊天中,這位秦大哥是這么說的:“反正你又回不去,他這邊也管吃管住,已經來了又何必在乎這一兩天。還不如早點讓他安排住宿,我們還能早點休息,你說是不是。他們走了的幾個,又下雨,又有一段是盤山公路,又沒吃的。就這么走回去多危險,萬一滑倒或者高速上有車過來,這么黑,多危險。這么長的路,得走多長時間啊,多劃不來,還不如就在這休息一晚,明天跟他們坐車回去。”可見,這位大哥是多么的冷靜和智慧。而那幾個年輕小伙子確是走回去了,走了整整一晚上,早上才到北京。(不過可見,在那里的群演想要回家的心情是有多么的強烈啊,當然也包括我。)
在我們的聊天中,不可避免的聊到了我們和大院這種機構。秦大哥對我們的遭遇表示很淡定。
他說:“你交的錢不可能在要回來了,即使你要也只是給你50、100給個路費打發你走。”
我說:“我們報警,要不回來也不讓他消停。”
秦大哥撿起一根樹枝說:“就算你報警也沒用的,人家做這個多少年了,咱才來了多長時間。你說那么多人難道就沒想過報警嗎?可人家依然好好的。就算你報警,人家也不會怕你的,人家什么證件都有,既然做這個這么多年還能做,那就說明人家不怕你。”
我說:“難道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就沒人管?除了我們,還不知道有多少批的人會一批一批被他們騙來。”
秦大哥語重心長的說:“這不是管不管的問題,而是一種需求。中國的這一行需要這么個組織,所以它才能誕生,而且就算你管也管不住。有需求就會有有人做這個。你說拍一部戲需要很多群演,導演上哪里一下子找這么多人出來。 即使找來這么多人,誰來管?你看咱們這么多人,要不是有個群頭管著,今天他跑了,明天他偷懶,這部戲還不知道亂成什么樣,啥時候能拍完?必須有這么個組織,有個人來管這個事。人家有能力和導演打通人脈,又能把握你的心理找到人,人家為什么不做。假如沒有這些人,中國的電影一部也拍不成了。所以有了需求,也就沒人能管了。法律也管不了,他們鉆的就是法律這個空子,這個圈人為的東西太多,這塊空白法律也不好規范。咱國家不管拍戲還是別的,遠遠達不到人家國外那樣有各種規范和法律保護,這就是這么個現狀。”
我說:“其實我這次出來不是為了掙錢,我也不缺錢。我的家庭條件不怎么富于,但是也不至于需要我出來打工的地步。我出來只不過是想鍛煉一下,長長見識。這下真的長見識了,被可坑的這么慘。”
他扔了手里的樹枝說:“其實你不能這樣說。我們還年輕,你不能只看到掙錢和被坑了。其實就應該趁著年輕多出來跑跑。你不能覺得在這里是浪費時間,其實做什么都有你學習的。咱出來不管做什么,總是在提升著你的能力,就算不賺錢還賠錢,但是我們卻提升了自己的能力。這比賺錢更重要,這本身就是一個積累財富的過程。”
我沒說什么,只是很贊同的一直點頭說:“是”。
我覺得這位大哥的話是我一生都受用的。我更覺得將來祖國如果復興了,一定不能忘記像這樣普通的底層勞動人民。他們平凡的不能再平凡,艱難的不能再艱難,但是他們依然能夠在國家許多方面并不健全的時候理解國家,默默無聞而不帶有任何抱怨和奢求。電影,多么前衛和耀眼的一個行業,可又有誰知道,這樣星光閃耀的行業是有多少像秦大哥這樣的黯然無光的普通勞動人民在用自己的汗水承載著;又有誰知道,那通往世界的紅地毯,是由多少像秦大哥這樣的人用血鋪染而成的。人們通常只看到耀眼的明星和當紅的導演,而這一切榮耀的背后,卻不知藏匿著多少像秦大哥這樣的平凡的底層勞動者。我們整天學什么西方電影史,中國電影史,第幾代什么導演,哪個什么明星,可是從未關注過支撐起整個影視圈的底層的這些人。別說什么導演明星,還能有什么人比他們更加平凡而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