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槍季節
老家的水田每年是要種雙季稻的。
布谷鳥叫“布谷布谷”,“谷雨節到了”,要早幾日給早稻秧田落好種,到芒種前后,稻秧便可插到田里去了。七月下旬,是年中最炎熱的季節,早稻成熟,要及時收割,晚稻播種,需及時插秧。如早稻不能在八月上旬的立秋天氣收割完成,遲一天晚稻插秧,就會晚十天收割。如果到時候晚稻還沒成熟,就下霜了,輕則減產,重則絕收。所以,這二十天,必須爭分奪秒。搶收搶種,謂之“雙搶”。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從小,我跟著姆媽下田勞動,深知其中的辛苦。尤以夏季的“雙槍”為甚。
“雙槍”的第一關是搶收。要蹲著田里割稻,壯實挺拔的稻葉鋒利無比,姆媽的手背、手臂上經常被劃得傷痕累累,沾上稻葉的絨毛和汗水,又癢又痛。但姆媽根本沒時間去理會這些傷,只想著快點收割完。割完稻,還要打稻子,把收割好的稻谷挑到院子的坪場里,進行打稻脫粒收谷了。
炎炎烈日,毒辣的太陽燒烤著大地。田里的水溫能到六十度,溫度高的可以煮得雞蛋熟。一腳踩進去立刻燙得縮回來,再慢慢試著進去適應。為了防止曬傷曬脫皮,要戴上遮陽的斗笠,又厚又不透風,汗水濕了又干,干了又濕,帽檐邊透出一層層白白的鹽酸。口干了,拎起放在田埂上的大茶壺狠狠灌一通才能解渴。
收割完畢,就要插種。插種要搶時間,為了干活時候清涼些,凌晨三、四點就要起床,趕早去秧田里扯秧,直至上午,秧田里多螞蟥,姆媽兩條腿上都叮滿了,咬出好多血。下午三、四點鐘,去插秧,插秧比割稻稍微輕松些,但也很累。除了酷熱,還得彎下腰,雙手不停來回穿插,時間久了,腰都直不起來,渾身酸痛。
炎熱的夏季,田野的路旁、土坎,菜園邊,后山堆上,開滿了喇叭花、金銀花、蘭草花。夏秋交接之季,野生月季、菊花、蒲公英以及各種叫不上名字的各種野花,色彩斑斕,漫山遍野。房邊的楓樹、柿子樹,屋后山堆的油梓樹,艷麗的紅葉和蒼翠的青松,金黃的柿葉相互映襯,藍天下一派盡染。
秋后的田野和樹前屋后,處處是東遛西逛的鳥兒。斑鳩、野鴿子、喜鵲還有許多在樹梢上一刻不消停的叫不出名字的鳥兒,其中麻雀最多。
村里人最喜歡喜鵲,喜鵲是來報喜的,報平安的。早起開門,聽見喜鵲叫,是好兆頭。
在路邊田坎邊,姆媽要種上毛豆、羅漢豆、豇豆、四季豆。夏收忙完,要趕緊準備秋種,秋天秋收時候,又要緊張起來,一邊忙晚稻收割,一邊忙著曬谷子。曬好谷子要進倉。秋季農活很多,收稻子后,要收黃豆,把黃豆連根拔起放到操場上日曬。綠豆、豇豆、扁豆幾乎每天早上都要去摘,因為太陽一曬,時間長了,豆殼破了,豆子撒在地上,就難得拾起來了。
太陽剛出來,姆媽要把頭天收到谷子背到曬谷坪,均勻地攤在坪地上。攤完谷子,姆媽和伯母們坐在陰涼處,抓緊時間做些針線活,納鞋底,織線衣,飛針走線忙開了。快到晌午了,姆媽又要忙著做飯。黃昏時候,姆媽要舉著斗在曬谷坪里來回走,收曬了一天的谷子。
姆媽天天忙得不可開交。天不亮起床,走路不是慢走而是小跑,收割、種地、種菜,做飯。喂豬、喂牛、放養雞鴨,坪場里翻曬稻谷,一刻不得閑。在地里干活,想著家里的孩子,家里的家務,只能跑著來來去去。有時候看天氣要下雨了,擔心曬的稻谷被淋濕,她就得跑啊。
姆媽勤勤懇懇地做人做事,在家對祖母照顧得相當體貼,全家十六口的家務事都經手操勞,妥妥帖帖。姆媽為人厚道,樂于助人。有一次,有一位老人在家門口旁邊的潲水桶里翻東西吃,姆媽見了,馬上跑到廚房,裝上滿滿一碗米飯給那位餓極了老人吃。
父親外出讀書這幾年,姆媽一個柔弱女子,咬著牙成了家里的主要勞動力,那么重的體力勞動,那么多的家務事,那么多人要吃飯,姆媽只能承擔,真真辛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