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留痕

圖片來自《月升王國》

蘇鐵把韓離趕出來的時間是上海時間01:22,雖然說不是萬家燈火俱滅的凄慘情境,但也是路空人無的寂寥深夜。

主大道上依然車流不停,紅紅綠綠的車燈閃爍在模糊的眼前,好像是透過水面看的水草,色彩和形狀都帶上迷離的隔絕,不真切的幻視感。

韓離抬起酸疼的脖子往天空上瞅瞅,其實他不知道這個動作的意義在哪里,深夜天空上有什么他根本不關系也不好奇,他只是覺得在當下的意境里,作為被女朋友半夜痛罵然后扔出出租屋的衰男,孤單流落在四下無人只有冷漠的車輛來來回回的午夜街頭,他需要抬這么一個頭,好像是某一個奇怪的儀式感,以奇怪的情緒奇怪地完成以證明某種存在。

深藍深藍的天空上伶仃幾顆白色的星星,沒有什么美感也沒有什么痛感,只是最普通的藍色和最普通的星星,這不過是一個最普通的夜晚。

風過,韓離緊了緊衣領,雖然已經是四月,但依舊夜深寒重。

韓離被趕出來時現場處于一種混亂的失控狀態,蘇鐵就像發了瘋,平時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樣子,突然間卻能變成一頭競賽場上的猛牛,把韓離直接沖撞得眼冒金星暈頭轉向,直接被她像扔垃圾一樣扔了出來。落地有聲。

“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韓離想起《哈姆雷特》中的臺詞,此時他正坐在大馬路旁邊的花圃上,花圃的筑臺還勉強地殘留著一點白晝暖陽照耀的痕跡,他像賣火柴的女孩,守著這么一丁點的余光來溫暖自己。

“女人才不是脆弱啊,女人可都是核電站,平時安安靜靜的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樣,真出事爆發了那就是危及宇宙生存的滅頂之災啊!莎老啊,您不懂啊!”韓離又縮了縮脖子,他穿著的還是居家的一件單薄的外襯衣,要知道是這么個情況,當時拼命也得拿一件大衣出來。

韓離下意識地又抬起了頭,他不知道呆呆坐著這里的他除了抬頭看天之外還能做什么更加符合當下悲戚情境的動作。

星星還是那幾顆單調的星星,天空藍得似乎更深更沉了。

“天空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是海子的悲傷的詩,那個臥軌的悲傷的詩人。

韓離感覺刮在他身上和臉上的夜風越來越冷,在恍惚里他似乎覺得這風是海子還躺在鐵軌上等待著列車碾過他身體時所感受到的風,也是這樣寒冷,無情,空洞又決絕,像深海的魚鱗刮過一般。

但海子感受到的風,還帶著死亡的腥味,又或許是,死亡的甜味。

星星,韓離有多久沒有好好看看星星了呢?小的時候,韓離和姥姥住在鄉下的老屋子里,每晚入睡前,透過土墻上那扇矮矮的鐵窗,都會看見漫天繁星,垂掛在深藍的天際上,閃耀著金黃的光芒。

那已經是很多很多年前了,三十年,或者二十年,在韓離的記憶長廊里,那似乎是落滿舊塵和灰屑的一個暗角,累以數年的不聞不問的累積使其成為斑駁古怪蛛絲纏繞的黑色地帶,令韓離如今放眼回看都會產生不可置信的陌生感和惘然感。

鄉下的姥姥在韓離考上大學北上讀書的那一年去世了。當時韓離已經在學校讀書,而回家路途太過坎坷漫長,所以姥姥的葬禮韓離沒有出席。韓離記得那也是一個深夜,他在寢室里睡得四仰八叉,突然被手機發出的尖銳的鈴聲吵醒,黑夜和夢境都像是被一把匕首猛烈地劃破,咧開大口有凜冽的風吹進來。

韓離憑靠著一點點意識按下接聽鍵,傳入耳內的是媽媽哀傷的哭聲,迷離的韓離在這哭聲里恍惚感覺自己墜入比黑夜更深的黑里,陷入比夢境更虛妄的夢里,他在聽見媽媽艱難地傳達完信息后,在遲鈍的耳朵還在將剛剛接受到的語音信息往大腦轉換傳送時,在悲傷的表情悲痛的眼淚還未接到指令進行空間表現時,在這段迅疾而漫長的空白里,韓離無意識地往窗外看了一眼,那夜的天空也是一片濃重黑沉的深藍色調,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只是一片抑郁而苦的藍色。

手機另一端的媽媽不知何時已經掛斷了,韓離依然洞張著眼睛,他剛從混沌中醒來的腦子還因為某種慣性依舊停留在先前的混沌里,他不知道該表現什么也不知道該想什么,他的腦子現在就如同窗外那片深藍,抑郁而苦。

好像只能呆呆地望著那么遙遠那么冷漠的夜空,他想現在是什么時間呢,離黎明還有多久呢,天到底還亮不亮了,明天會是個晴天嗎。然后他突然又想到,不是說世間一個人去世,就會化成天空的一顆星嗎?

他這樣想著,便穿上鞋子,走到陽臺,夜風細細,世界寧靜,他睜大眼睛在浩渺無邊的夜空上搜尋,這個奇怪的動作是韓離自己也無法解釋說明的,他完全是在一種奇怪的心理和力的作用下牽扯,麻木又機械地在深夜的宿舍陽臺上向著那片藍空張望和尋找。沒有,什么都沒有,沒有星星,沒有光,這是一個如死灰般的寂靜夜晚,一片如死灰般的乏味夜空。一個如死灰般的無望期待。

現在韓離坐在夜風凜冽的上海街頭,不由自主地回憶起四年前姥姥死去的那個夜晚。死亡曾經在一個隱秘的深夜將他至親的親人帶走,悄然得連一顆星星也沒有留下。多么無情又多么理所當然啊。

韓離甩了甩頭,對面高樓上的熒光屏幕上還在放映著巨型廣告畫幅,發出亮眼的白光,上面是他不認識的一個女人面容,精致的紅唇,雪白的臉龐,烏黑的頭發輕柔地飄散開來,都在一團白光里如夢似幻地浮現。那會是什么廣告呢大概是洗發水吧她們總是拍洗發水的廣告各種牌子的但都是同一種效果,她們的頭不是往左偏就是往右偏,所有的頭發都黑亮得像剛剛抹上一大片鞋油,所有的笑臉都好像飄揚在她們頭上的不是頭發而是縷縷金絲

韓離當下的思維就如同那些千篇一律地飄散著的黑色發絲一般,也呈放射狀在幽黑的某處漂浮游離著。

他想起蘇鐵的洗手間里也總是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洗發水護發露,花花綠綠地擺滿了一整排欄架。

韓離每次注意到都會暗暗嘀咕為什么比自己的頭發也長不了多少的蘇鐵需要用上這么多洗發產品,而自己長年累月也只是一瓶海飛絲走天下。

當然韓離憑借人類的直覺也知道這問題是不能拿出來的,與男生相比,女生是一架復雜精密的高深機器,每一個零件和螺絲都需要分門別類的維護和保修,男生只有頂禮膜拜的余地,而沒有任何置疑的能力和資格。這是韓離在與蘇鐵交往三年之后慢慢悟出的真理。

已經三年了我們在一起都已經三年了時間過得可真是快啊總覺得是昨天發生的事但其實卻是從前從前的事,而從前從前發生的事又都像是前世的幻覺一般,好像時間只有兩種形態:前世和當下,但前世和當下的分界點又在哪里呢什么時候活在當下的我會進入前世而活在前世的我會進入死亡輪回呢。在四年前死去的姥姥,對當下的韓離來說就已經恍如隔世,他甚至難以相信現如今坐在深夜街頭的自己曾經與姥姥一起躺在涼風習習的庭院涼席上抬頭望著漫天繁星笑盈盈地互相說話,那是他嗎?那真的是他曾經經歷的事情嗎?那些夜晚,那些繁星,風,葉子,涼席,庭院,大蒲扇,還有姥姥,都是真實存在過的嗎?

韓離低下頭看見自己的影子怯懦地蜷曲在昏黃的路面上,像一只灰黑色的大甲蟲。韓離這才發現剛剛出門太匆忙,連鞋帶都還沒來得及系上。

他長嘆一氣,彎下腰不緊不慢地系起鞋帶來,鞋帶是藍色的,韓離俯下的身影籠罩著它們,使得它的藍模糊如黑,面目全非的模糊。

這雙帆布鞋還是蘇鐵買的,實際上她買的是一對情侶鞋,今年情人節上推出的,鞋身白色,有一些簡單的涂鴉,男鞋是左腳藍色鞋帶右腳紅色鞋帶,女鞋則是左腳紅色鞋帶右腳藍色鞋帶,她看了很喜歡,收貨的那天,把兩雙鞋擺在手上,笑咧咧地向他呈上一份歡騰活潑的驚喜。

但其實韓離并不喜歡,奇怪的涂鴉奇怪的鞋帶,奇怪的白色藍色和紅色。但鞋只不過是無足輕重的符號而已,其隱喻義才是讓韓離無法拒絕也不可能說不喜歡的。

當時他坐在出租屋淺藍色的沙發上,蘇鐵蹲在他身邊,手托著兩雙圖案顏色對稱的鞋子,向著他開心地笑。韓離看著他身邊的這個笑顏如花的女孩,感覺似乎什么都在融化,他的心變成某一個春天的夜晚,溫煦的春風使人沉醉不知歸處。

就這樣吧我想我們可以一直走下去的,我們如此相愛我們如此相愛,彼此相愛是一件多么難得的事情啊,我們能夠相遇本身就不可思議了,我多么愛她以后的每分每秒都不想離開她。我們可以一直走下去天荒地老地走下去。我可以一生愛她,正如她也可以一生愛我。他想。

韓離慢悠悠地系緊了鞋帶,他的手不知為何一直哆嗦著,系了很久。他把兩只腳并在一起低頭看著,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左腳是藍色,右腳是紅色,鞋身是白色,在昏黃路燈之下,他越看越覺得丑陋,好像兩只長著藍色大嘴和紅色大嘴的怪蟲伏在地上嗤嗤地冒著敵意。

韓離輕輕地扯了扯嘴角,發出一聲微弱的笑,就像枝頭的葉子微微的抖動。蘇鐵的品味一直都很一般,這個韓離實在難以恭維。她總是喜歡一些奇形怪狀或者視感不佳的東西,像不久前她買的那個鮮綠色方形的花瓶,特地還買來幾朵紅色的玫瑰,鄭重其事地將其插于其中。

韓離下班回來第一眼就被它震驚得無言以對,而蘇鐵歡快的聲音從廚房傳來:“我今天新買了一個花瓶還有幾朵玫瑰,你快看看啊是不是很漂亮呀……”

是的,花瓶也好,花也好,都只是無關輕重的符號而已,其隱喻義才是需要呵護的東西。“嗯嗯,我看到了,很好看呢。”韓離一邊對著廚房回話,愉快的口吻,一邊又以復雜的目光看了看復雜的花瓶和花,覺得它們搭配在一起讓他想起曾經在大街上所見到過的,品味獨特的女子,下身穿著鮮綠色的打底褲,上身則穿著明艷的紅色長衫,穿過繁復擁擠的人群,招搖過市,篤定自信,像沒有任何鄙夷的眼光,像沒有任何奇怪的側目,這真是一種一言難盡的景致。

韓離無奈地搖搖頭,只是慨嘆蘇鐵審美角度之新奇乖戾,不過好在蘇鐵穿衣上還是比較正常化的,沒有做一些在韓離看來偏離常規的視覺試驗,這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韓離把放在鞋子上的視線收回,看見路旁兩側的樹影蔥蔥,在夜空底下好像是樹與樹都湊在一起悄然密語著什么邪惡的陰謀,時時擺動著的長條則是它們傳遞彼此秘密與情緒的黑色手勢。

韓離發呆似的看著,想起蘇鐵對黑夜林木的恐懼。蘇鐵曾經說,黑夜里的樹影和風聲都像是某種不安的隱喻,浮動的影子和窸窣的聲音配合在一起,總能引起她的不適感。韓離笑她,膽子小得就連樹影也怕嗎。

“我倒是覺得很詩意呢,不是有句詩是“云破月來花弄影”嗎,多美的景。”韓離牽著蘇鐵的手,走在深夜街道上。

“有月有花,當然美了,可是如果沒有月亮,沒有星星,路燈又是慘黃慘黃的,一個人走在空闊的大馬路上,兩邊的樹木跟著你的步伐隨風搖擺,發出含糊不明的聲響,就像有個不懷好意的人一直跟在你的身后……真的很可怕啊。”

蘇鐵邊說著邊往韓離身上靠,韓離哈哈笑著伸手挽著蘇鐵,他們瘦薄的身軀相互偎依著,他們瘦薄的影子相互疊映著,融成一葉扁舟,不緩不慢地漂流在腳下這片青色湖面上,暈黃的光芒自道路兩邊輕柔流瀉,颯颯的葉聲噠噠的腳步聲遠處的車輛疾馳聲,就像溫水不間斷地在指間汩汩流過般舒適安和。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好像已經過了很久,可是它的面貌卻依然是鮮活生動如幾個瞬時之前。韓離越來越能感到時間之神曖昧不明的臉龐。日子流逝,日子里攜帶的意義也在流逝,就好像是在藥店里買來的膠囊,偶然翻查家里的藥箱,發現了那版排列得整整齊齊顏色明凈的膠囊片,干凈肅整的面容鄭重其事著其身份的安全和效用的可靠,但當翻轉一面細看其日期,卻驚詫又失落地發現藥效早已過期,無辜透澈的面容之下是早已腐朽的化學渣滓。

日子和日子的意義就是在流逝里成為這樣的膠囊藥片,嚴陣以待地在時間的藥箱里等待或沉睡,當某一日突然被翻查,才知人間已經幾輪春秋。

韓離現在回望與蘇鐵的那些溫馨親密的畫面,說過的話,接過的吻,一起大笑,在雨中奔跑,在電影院里喝可樂吃爆米花,躺在草地上看著星星聊天,這些美麗的日子就如同春日草地上一朵朵香嫩的花,在陽光微風里笑。它們如此生動,韓離似乎伸手便能夠觸摸得到,似乎只要他伸手便能將它們盡數采摘。可是他一觸碰,所有的花瓣轉瞬變成過期的藥片,苦澀冷峻的真相。

是什么時候開始,蘇鐵越來越蠻不講理了呢?韓離沒辦法想起具體的時間點,但他知道事情的變化也并非一朝一夕,而爆裂卻是在朝夕之間。

韓離久坐感到有點累,便站起身在花圃邊慢慢踱步。現在不過四月初,但花圃里栽植的花團卻已經呈現衰敗之態。花事迅疾短暫,如同斷線風箏般,結束不過瞬間,頃刻便消亡在無邊的蒼穹。

韓離彎下腰折下一朵紫色的蝴蝶花,深色花瓣上有粒粒白點點綴其上,就像是蝴蝶翅膀上的斑斕,這也正是花名的由來。她喜歡花,每次逛街她都一定要去花店逛逛,有時候會買幾朵向日葵有時候是一束滿天星有時候是幾粒花種。

上個月的時候她幾乎去遍了市里的植物園和花卉園,還去爬了山,一路上她不停地拍拍拍,相機里手機里都是花和草,我能想象得到她在看到遍野的花開時那興奮的尖叫和燦爛的笑容。

她是容易快樂容易滿足的女孩,花和擁抱就能讓她擦去眼淚和傷痛,她是這樣容易滿足的女孩。而我是吝嗇狹隘的自私鬼,只會用數不勝數的借口拒絕和敷衍著她,殘忍地把她放逐在冷寂的空地上,忘記她只是個渴望著擁抱和陪伴的小女孩。我真是個傻瓜啊為什么我現在才意識到呢。事情的發生從來不是一朝一夕,而爆裂卻是朝夕之間,且覆水不收。韓離看著手上的小花,不知不覺又呆站了很久,路燈的燈光是凝固的眼睛,倒映著韓離凝固的影子,彼此不動聲色。

蘇鐵和韓離都不記得從何時開始,他們進入一場放逐的游戲之中。沉默,冷戰,爭吵,然后沉默,冷戰,爭吵。

可笑的是,他們在沉默和冷戰中總是忘記了他們是為什么開始沉默和冷戰的,上一次的爭吵發生得迅疾突然,又理所當然,使他們覺得爭吵似乎是按部就班的慣例,沉默和冷戰是上一次爭吵的結果,也是下一次爭吵的緣由。

這樣奇怪的相處模式持續多久了呢,韓離忘記了,蘇鐵也不一定記得,他們就像是兩只沙灘上棱角堅硬的貝殼,忽而在水流之中猛烈翻轉,忽而在沙灘之上沉默以待,忽而又由于某種外力而彼此沖撞,以堅硬的棱角。這是一種畸形的狀態,韓離想,這真是一種畸形的狀態。

韓離再次緊了緊衣領,他抖了抖腿,發覺自己的全身都處在一種微弱的戰栗之中。他的手,他的腳,他的心臟,還有他的眼睛和發絲,全部都處在一種奇怪又持續的戰栗之中,就像一張寬肥又致密的漁網將他整個兒團住。

韓離意識到,其實從家里跑出來之后,他的身體就沒有停止過顫抖,甚至是,他是被他的顫抖一路強制著奔跑和喘息的,只要停下,他就會被細密的戰栗所殺。

漫長的奔逃使他的額角沁出汗水,而在停步之后這因熱而生的汗水又因為蒸發而帶給他陣陣寒意。

韓離深深地吸氣呼氣,他扔掉那朵瘦小的蝴蝶花,用手輕輕按住自己的胸口,竭力想要使胸內那顆顫動不已的心臟得到舒緩和安寧。

啊對了這里是哪里啊我到底跑了多久呢我是從哪個方向跑出來的呢我不記得了,我太慌張了那個時候真的太混亂了我根本沒有任何時間思考和選擇,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跑跑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跑跑跑,我當時抖得太厲害了蘇鐵的力氣太大了她差點把我推下去她太瘋狂了,我們從來沒有吵過這么兇的架,是她太瘋狂了簡直就跟魔鬼附身一樣。可是我現在在哪里呢我好想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韓離的心像是空蕩蕩地懸在胸腔內,似乎他整個胸腔都被掏空撈凈,只剩下那顆無處逃匿的心臟,懸空地漂浮在其中,四面來風,它孤軍作戰地負隅頑抗著,卻又好像是沒有意義沒有自信地在抵抗,一場注定要失敗的抵抗。

韓離慢慢走到路燈之下,昂起頭他把臉埋進昏黃的光暈里,想竭力忘記什么同時又在竭力想起什么,兩種相反的力互相拉扯著,將韓離的腦袋拉扯得疼痛不已。

于是韓離決定放棄竭力,而直接坐在路燈下,背靠著路燈桿,他的身體依舊止不住地在微微顫動,仿佛一只因受傷而控制不住地顫抖的昆蟲。

韓離聽見颯颯葉聲習習風聲,還有紅色心臟在虛空里的不安與憂愁。

于是幾個小時前的情景就像花在春天里盛開一般自然又流暢地來到他的眼前。這又是一次平常的爭吵,但卻以不平常的結局收場。蘇鐵壓抑太久的情緒就如瀑布一般迅猛釋放,她哭著嚷著要離開韓離,痛罵韓離對她的冷漠和背叛,而韓離斥責蘇鐵的無理取鬧與血口噴人。

“你看看你,你就是一個瘋子!神經病!現在才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吧,是你有新歡了現在想走人了對吧!”韓離想自己當時的面貌一定是青筋暴起的猙獰樣子。

蘇鐵瘋了一般將手邊的那個綠色花瓶砸向韓離,韓離眼疾手快地接住,向蘇鐵罵了一句臟話,蘇鐵便沖過來拼盡全身力氣把韓離往外推搡。

“走!走!你個混蛋走!”蘇鐵聲嘶力竭地喊,一邊用身子將他使勁往外推,韓離這時才驚異于蘇鐵的力氣竟可以這么大,他還沒有來得及使力,一回神就已經被蘇鐵推到門口。

“別推了你個瘋子住手!”韓離使勁掰開蘇鐵緊緊抓在他身上的手,這時他聽見樓梯處有人的聲音,他想不能讓別人看到這個場面,不能讓別人看到這種場面,他迫切地想要將自己和蘇鐵退回屋內,但緊抓著他的蘇鐵此時完全變成一只斗牛。韓離揚起手中丑陋的綠色花瓶,他感受到手臂承受的意料之外的沉重和堅固,但他已經不能收回,覆水難收,他往蘇鐵頭上拼力一砸。

一切都結束了。一切都安靜了。

韓離坐在路燈下,他想時間其實只有兩種形態,一種是前世過去時,一種是現在進行時,蘇鐵在幾個小時前是他的現在進行時,而在他一路奔逃的時候,他在某一個轉角處跑進了自己的時間軸內,而她漸漸被他的時間軸甩開,越來越遠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終究被甩入前世過去時。

韓離現在回憶著蘇鐵,就像回憶姥姥一樣,是在回憶著一個前世之人。而前世和現在的零點在哪里呢?韓離抬頭望望夜空,星星也陷入無止盡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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