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清明前后落夜雨。響河出門時，地還是濕的，但空氣里已然有了太陽的味道。她一路伴著干燥溫暖的晨風來到碧城書吧，服務員正把寫著今日特價和近期活動通告的木板架擺到門口。自第一次曉江約在這里后她已是第三次來。
九點過了一刻鐘，書吧里幾乎沒有人。周六的早晨，大部分人還躺在被窩里，這是現代都市生活的常景。被生活折騰得身心俱疲的人誰還會在意那句“早睡早起”的良言。
花蹊街的櫻花正盛開，整條街都蕩漾在緋紅的潤澤的光景里。遠遠望去，春風拂落的不是花瓣，而是愛情。這周的留言板主題倒真是應景，不談閱讀不談理想，談的是暗戀。
響河端詳著玻璃幕板上的主題——來說說你和你暗戀對象發生過的最甜蜜/苦澀的事吧。下面的留言到處洋溢著青春的氣息，一看就知道大部分都是女生寫的。
（1）
甜蜜呢：一次偶然間的擦肩而過，我回頭看他而他也正在回頭看我
苦澀呢：一整個冬天我都默默地跟在他和女朋友身后一起去上學
（2）
甜蜜：他故意引起我的注意
苦澀：我竟然對他視而不見，好后悔
（3）
甜蜜：路過我班檢查紀律時把頭探進來沖我的方向笑
苦澀：忘了說他是校網球隊的，我打的不好他嫌棄我，哎，但是我們不熟
（4）
甜蜜：是每次到食堂的時候，他總會多打一份，然后和我說他不要的。朋友說他也喜歡我，但我覺得這樣挺好的。
（5）
甜蜜：在樓道拐角處，我們倆差點撞到一起。
苦澀：我和他說起小時候一件事，很認真的，但是他卻把我笑話了一頓
（6）
甜蜜：我要求換座位時，他主動提出要和我坐在一起
苦澀：他已經有女朋友了，每次聽到他的朋友提到他的女朋友時，心里都難受極了
（7）
甜蜜：我們不是一個班的，但是我每次去問作業的時候都會在走廊上碰見他
苦澀：但是每次都是假裝淡定地走過，連正眼都沒有好好瞧
（8）
甜蜜：相互問問題啊，體育課打羽毛球雙打都是我們一起
苦澀：結果就是被女生找茬了啊，不得不疏遠了
（9）
甜蜜：搶我的棒棒糖，搶我的奶茶，搶我的面包！有一次手從我腰后面環過去搶，結果我真的重心不穩摔倒在他懷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嘛）被全班同學看到了……
苦澀：全班都看到了，為了辟謠他就疏遠我了……
（10）
甜蜜：我有次生病上午沒來，下午來的時候，有個妹子大老遠喊他，說“看誰來了”
（11）
甜蜜：高中物理真是難得要死，不過我遇到不會的他總會很有耐心地教我
苦澀：我跑步的時候摔了一跤，他卻看也不看揚長而去……
（12）
甜蜜：我不會的，他就湊過來挨得很近地講……
苦澀：和別人說話，不和我說話。
（13）
甜蜜：我和他信息課上是同桌，他的電腦沒網，我們就一起共用我的電腦。有一個共用賬號是他的名字加123，密碼是我的生日。
苦澀：他和我閨蜜比較有話聊，所以我覺得他應該是喜歡我的閨蜜。
（14）
甜蜜：我們以前是同桌而且經常吵架，后來分開坐了，有一次我在樓上他在樓下，他抬頭望著我，我們就靜靜地對視了好久
苦澀：后來他成績越來越差，我氣不過有時候要去說他他聽不進去，我也拉不下臉我們就當做互不認識。
（15）
甜蜜：我們是隔壁班的，有一次上培訓班的時候坐在一起，然后前面的人擋住視線看不見黑板，我們就往中間靠，不小心貼到臉了……
苦澀：我和我閨蜜都喜歡他，但是我沒說，后來他們倆在一起了。
……
響河打算先去看望一下她的達西先生。達西先生今天穿了一件赭色的棉布襯衣，領口敞開，顯得風流倜儻。響河在他對面坐下，向他打招呼，又覺得自己這樣特傻，趕緊低頭假裝是在看手機。
服務員上早餐的時候，響河猛地張開手伸了一個懶腰，牛奶全灑在了她的襯衣外套上。服務員連忙道歉，而響河在意的卻是那只被她碰掉的杯子。
“對不起，對不起，小姐。你的衣服……”
響河的襯衣本就是敞開的，為了不讓牛奶浸濕里層的衣服，她輕輕撩開它，蹲下身撿起了杯子。
“還好，還好，沒摔破。原來這杯子不是玻璃做的啊。”
“你是不是燙到了，真是對不起……”服務員漲紅了臉，看到她撩衣服的樣子誤以為她是哪里燙到了。
“沒有沒有，這不是怕二次傷害嗎？”響河開玩笑地指了指自己里面那件干凈的白色T恤說道。
“再說是我伸懶腰撞到了你，是我不小心。”牛奶還在往下滴，響河索性脫下了襯衣。
“小姐，你把襯衣給我吧，我幫你把臟的地方洗干凈，再吹干。我們店里有吹風機的。”響河本來想說不用這么麻煩，但眼看那個心實的孩子已經拿過她的衣服，她就只能卻之不恭了。
桌上多了一沓餐巾紙，還有重新上的牛奶。花盆里的銀線蕨伸出舌頭，輕舔著響河的指腹。她四處張望的神態像是在等什么人，但只有她知道這不過是因為百無聊賴。從這里的窗戶能夠望到門口的玻璃幕板，陽光消去了它的棱角，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內容。歪歪扭扭的字像一條條蚯蚓，爬滿響河的心房。她嘴里嚼著東西，掏出筆在多余的餐巾紙上胡亂涂鴉。
起身的時候，響河向前傾，右手搭在達西先生的肩上，輕輕地又極仗義地拍了兩下，“走了，哥們。”響河在心里這么對他說。
背光而坐，響河覺得自己的后腦勺和脖子真是暖得發癢。桌子上攤開著好幾本書，都是有關古村落的，她來不及看，只能摘抄一些經典案例，回去再好好研究。近兩年時間沒有從事與旅游相關的策劃工作，很多專業知識已經生疏了。前兩天，顧恒問起關于申報中國美麗休閑鄉村的事時，響河一時竟答不上來。正好那時客戶專員小鄭從外面回來找顧恒，說是又有一個鎮政府具有合作意向，才給了她喘氣的機會。
自從青水鎮櫻花節開幕以來，顧恒總會無緣無故地問響河許多問題，但又不讓她接手任何一個手頭正在進行的項目，活脫脫把她當成了一部移動式的百科全書。如果碰到她答不上來的或是猶疑不決的問題，等待她的就是一份份詳實可考的調研報告或是市場分析。她每次交一份報告上去，他總是不置可否，問他看過沒，他一定會說“看過了”；問他怎么樣，他十有八九會說“還不錯”。響河有時候實在是摸不透他的性子，不知道他是真的忙得沒時間計較好壞，還是故意整她，要她做些在他看來是無用功的事。不過，不管顧恒是真的仔細看過還是隨便敷衍，遇到響河答不上來的問題，響河倒是本著“格物致知，學以致用”的心態認真寫的。響河覺得，為了以后能夠回到規劃院，現在多花些時間做功課是值得的。
周圍的人來來去去，好多人把書放回原位，離開了。響河小心翼翼地伸了個懶腰，仰頭朝上的時候，陽光像花灑中的水一樣鋪滿她一臉。盡管手酸脖子僵，眼睛也有些疲憊，但是能在陽光里伸個懶腰是多么愜意的一件事情啊。她已經埋在書里快三個小時了。突如其來的饑餓感在空蕩蕩的腹腔里跳著舞，歡呼雀躍。
“化學分子開PARTY嗎在，這么香。”響河小聲嘀咕著，聞著隔壁傳來的陣陣菜香。如果現在離開的話，不知道吃完飯回來還會不會有這么好的位子。而且把這些好不容易找出來的書放回去，等會再找就麻煩了。“不能在閱讀時進食”這一點規矩響河是支持的，不過此時也真讓她犯難。
她折起衣角摩挲于指腹，發覺衣服太軟，怎么折角都不舒服。一抬眼，正好瞧見早上那個替她洗衣服的服務員就站在門口看她。
響河走過去，她也迎上來。
“衣服好啦？”
“嗯，剛才看你在看書，不好打擾你。你剛才覺得冷嗎？”
“怎么會冷呢？今天的太陽可真好啊，我就坐在太陽底下，你看到了吧。”響河轉身指了指自己的位置。
“那個位置的確很好呢！”服務員欣然微笑，一臉向往地看著那個位置。
“本來今天就打算洗了的，其實真不用這么麻煩的。”響河跟在那個服務員身后，一路走到吧臺。
“耗子，幫我把柜子里的那件襯衣拿出來。”服務員對著其中一個咖啡師叫道。被叫“耗子”的咖啡師完成最后一筆拉花，直起身板打量起面前的人來。
也沒有想象中那么美，真是白高興一場。
“那件特大號？”耗子朝服務員問道，出于禮貌壓低了聲音。
響河也打量著面前的耗子。面容清秀而帥氣，又高又瘦，卻不硬朗，沒有胸，看不出是男是女。他貓著腰抬頭說話的時候，玻璃器具正好擋住了他的脖子，不知道有沒有喉結。
耗子把衣服遞過來的時候，響河確定她是女生。一個叫“耗子”的女生，不免叫人多想。她莞爾一笑，道了謝。耗子只覺得她似笑非笑的樣子比笑起來時更迷人。
“我可以吃完飯再回到剛才的位子去嗎？”
“這個……恐怕不行。我們老板規定了不可以用書占座的。”服務員露出了尷尬的神色，響河不好意思再強求。
“好吧……”響河套上襯衣，打算餓著肚子再去看會兒。
“其實你可以租一個二樓的包間，把書拿上去，看完再拿下來就好。”
經服務員一提醒，響河才想起來顧銘說過的那間年租的工作包間。
“對了我去203吧，203的話是年租的，我就算免費的咯。”
“是的，203已經被一位顧先生包下了，您是他設計部的同事嗎？”
“額…是同事。要不你打電話問問，這樣也不用為難。”
響河把自己的名字和電話都寫在紙上，遞給她。等她電話確認后，響河的名字就被登記在了VIP名錄里。即便是在小小的書吧里，有人情關系也是件了不得的事。
“岳小姐，這個包間是免費提供下午茶的，您看您是先上去，還是直接點了餐再上去？”
“哇，真是賺到了！”響河打算以后每個周末都泡在這里蹭吃蹭喝蹭書看。
“童欣，過來過來。”耗子招呼著剛從樓梯上下來的服務員。
“就是她？”
“你小聲點。”
“我剛才看了一眼領口，185/116A，男人的襯衫！”
“拜托，現在都流行BF風襯衫，男友力MAX又怎么了？”
“得了，我自己買過我能不知道，我打包票那就是件男裝。”
“你以為別人都是你啊。”
“打賭，敢不敢？我賭那件衣服一定是她男朋友的。”
“不是怎么辦？”
“不是我就幫你追到我哥。”
“才不要！”童欣瞬間紅了臉，正轉身要走。
“我話還沒完呢”耗子拉住她的手，“是的話你就做我女朋友！”
“做夢。”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