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彼岸花開死生關(guān),恩怨再起黃河灣
桃源,族長家。
“林安,你醒啦”
陳林安緩緩睜開眼,摸著自己的頭,已經(jīng)沒有了絲毫的痛覺,但是,自己為什么會頭痛,剛才在想什么都已經(jīng)忘卻。他看看待在身邊的趙仕嵐,趙仕嵐看著他,眼睛里充滿疑惑;他又看看薛弘,薛弘眼里的是擔(dān)心,沒有慕容卿,他去打水了,準(zhǔn)備讓林安洗洗臉。他竟然想不起來要說什么,這種健忘的事最近變得越來越多,但是他又不肯定,自己究竟忘了什么事嗎?轉(zhuǎn)瞬間好像什么事又都不曾忘卻。
“林安,林安,你在想什么”薛弘問。
“沒有,這里是…我怎么回到族長家了”
“你不記得了嗎?剛才你昏倒了,我們?nèi)齻€趕快把你抬回來,族長叫人來治,才一個多時辰,你就醒來了,說吧,準(zhǔn)備怎么感謝我們”趙仕嵐開始討要好處了,當(dāng)然自是玩笑。
“我怎么會暈?zāi)兀嫫婀帧标惲职残πΓ吹侥饺萸涠怂M來,于是坐起來洗了把臉,又說,“族長呢?”
“族長去準(zhǔn)備離別宴了,說是要連開七天”
“離別宴?要送咱們走啊”陳林安道。
“對啊,你不是和族長說了要離開嗎?說起來我都不想走了,在這里挺好的”趙仕嵐略有埋怨地說。
陳林安沒有反駁他,若是在一天前,哪怕是在暈倒之前,他定不會讓這種想法出現(xiàn)在大家腦海里,但是此時,他竟是沒有絲毫反對。
“咱們每天吃好喝好,還開什么宴會啊”
“說是每一位要離開的人都要搞,這是祖上的規(guī)矩,還有儀式呢”薛弘道。
“你從哪知道這么多”慕容卿奇怪。
“我從小最擅長的就是打聽消息,不服嗎?”薛弘反問。可慕容卿也不傻,聳聳肩走開,沒搭理他。
離別宴開,一開便是七天,坐在他們身邊的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者們,對于他們來說更是枯燥乏味,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天,卻出了事。
薛弘望著被打碎在地的青瓷杯,又看看身邊的老和尚,心里不由得泛起一股寒意。
“你這個和尚,我們不去找你,你反倒來找我們的麻煩,破壞大好的宴會”
“大好的宴會,族長你可真會開玩笑。離別宴,我才不這么認(rèn)為。這杯忘憂水一旦飲下,難道還能離開嗎?”那和尚反問。
“瘋子,把他趕走,趕走”
“趕走我,我想走還用你們趕?”和尚冷冷的說到,“我走了,怕你們想我哦”一路高喊,很快他和追擊他的人通通不見了。
族長待那和尚走后,又轉(zhuǎn)過身來一團和氣地賠禮“今日之事算是把事情搞砸了,明日再舉行別宴吧”
眾人散的倒是相當(dāng)快,他們卻傻站在那兒,不知所措。
明月當(dāng)空,為周圍的大地鋪上了一層明亮的銀輝。薛弘他們幾人坐在院中,看著天空,默然著,無語著。
“哎,你們幾個坐在院子里做什么?”遠志推開門,想讓他們進屋。
“遠志大哥,白天那個老和尚叫什么啊”
“叫覺緣”,遠志頓了頓,“怎么想起來問這個了,白天被他攪了局,還得要你們又住回來”
“麻煩遠志大哥了。覺緣,聽起來像法號,不過你們怎么知道,他自己說的?”
“自然不是,他這個人怪得很,村里沒人喜歡他,來村子里很長時間了。我曾經(jīng)去過他家,這人還把自己名字寫成對子掛在門前,酸死了。”
“門前對子的第一個字……好像,是他的名字。”陳林安沉思。
“我們再坐一會兒,遠志大哥,你們不用管我們了”慕容卿笑著說,遠志看了他們一眼,也沒有再說什么,只好關(guān)上門,不管他們了。
“門前對子的第一個字,覺緣”陳林安這樣想著,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起了那夾在書中的詩,“若是把每句詩第一句的第一個字提出來,那是,莫,留,快,走…”
一瞬間猶如當(dāng)頭棒喝,陳林安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啊”,陳林安站起來向著外面跑去。
“林安,怎么了這是”
“走,跟出去”
陳林安越跑越快,三個人在后面亦步亦趨。漸漸的,陳林安慢了下來,他大叫一聲,跌倒在地,三個人沖上來想要去扶,卻被陳林安周身爆發(fā)出的一股青氣彈開,那青氣瞬間產(chǎn)生,又很快散去。
“林安,林安,你沒事吧”薛弘上前問道。
陳林安沒有回答,幾個人再向前走,幽幽聽見頭頂傳來一聲聲許久沒有聽見的聲音,或者是早已被遺忘在角落的聲音。
“這是什么聲音,真好聽”
他們忘了,這是鳥鳴,是本該縈繞在身邊的鳥鳴。他們抬頭看時,一只青色的鳥從頭頂劃過,又飛回,盤旋著,游動著,劃過之地,留下星星點點青色的光暈。
“這里是幻境,在這個幻境中,沒有鳥鳴,沒有蟲音,鳥是自然的精靈,可這里不屬于自然,”陳林安在攙扶下站了起來,一字一頓,聲聲入心。一點一點,喚醒著四個人早已被塵封的感觸,那是對自然的感觸,有別于行尸走肉的感觸。
“村里人請咱們是周而復(fù)始的舉動,而留侯是張良。”陳林安一句,摧毀了最后的心墻。
“咱們進來已近半月,秋蟲不鳴,微風(fēng)不過,半滴雨未下土地卻從來都是濕的,”慕容卿說。
“從山頂上往,看不見河流,老師父卻說那是忘憂水。”
“老師父,是老師父…”陳林安想要找他問個清楚,卻不覺被那青鳥吸引,追隨青鳥而去,這次,薛弘他們緊緊跟在陳林安身后,一步也不肯多離,直至陳林安掉下干涸的河谷。
陳林安拍了拍身上的土,河谷里沒有月光,顯得漆黑一片,陳林安回首,卻驀然發(fā)現(xiàn)站在石頭上的青鳥,周身散發(fā)出的青色光暈,照亮了陳林安眼前的一切,他看見周圍滿是未開的花苞,在青色的寒光中蠢蠢欲動,陳林安想要用手撫摸它們,
“好美的花”,就在他的手觸及花苞的一剎那,花開了,開的那樣迅速,那樣壯烈和妖艷,帶著一絲微亮,一瞬間,火紅的顏色便鋪滿了周邊,逐漸向遠方蔓延。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這是佛經(jīng)中對它的描述,也是覺施和尚在送給陳林安書中第一張的內(nèi)容。
“林安,你沒事吧”薛弘他們從一旁下來,看到的是站在彼岸花叢中一身灰衣的林安。
“哇,這是什么花,我從來都沒有見過”薛弘贊嘆著。
“這是彼岸花。”陳林安緩緩解釋著,“傳說中,彼岸花如血一樣絢爛鮮紅,鋪滿通向地獄的路。有花無葉,有葉無花,如火,如血,是冥界唯一的花。在黃泉路上大批大批的開著這種花,遠遠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鋪成的地毯,當(dāng)靈魂渡過忘川,便忘卻生前的種種,曾經(jīng)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而彼岸,徒留彼岸花。”
“冥界之花?怎么會開在這里,難道,桃源竟然是……”趙仕嵐已經(jīng)害怕地不能繼續(xù)往下說。
“林安,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慕容卿問。
“是覺施師父的書,是他的書喚醒了我的記憶,我…”陳林安話未說完,只聽得陰風(fēng)陣陣,鬼聲哀嚎,等不得幾個人反應(yīng),潮水般的鬼兵便從遠處涌來,出于本能,幾個人用胳膊擋住頭,雖聽得厲厲陰風(fēng),身上卻沒有任何異樣,壯著膽子睜眼一看,周遭車馬縱橫,那只青鳥擋在他們前面,青輝籠罩之處皆無恙。鬼兵呼嘯而過,青鳥也在護佑他們之后化作輕霧,消散了。
“陰,陰兵借,借,借道。”
“覺施師父,去找覺施師父,他一定有辦法帶咱們離開”陳林安道。
“可是,覺施師父給你的書里沒有寫嗎?而且他自己也沒有出去不是嗎”薛弘質(zhì)疑問難。
“這,那,現(xiàn)在咱們要怎么辦?”趙仕嵐緩過神來,第一句話就給幾人這樣大的一個難題。
“村里現(xiàn)在恐怕是回不去了,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找到覺施師父,若是咱們出了事,覺施師父也會有危險”慕容卿道。
“傳說彼岸花香能喚起人的記憶,慕容卿,你終于又能冷靜地分析問題了”陳林安見到慕容卿恢復(fù)了往日神采,心下輕松了不少。
“走,去找覺施師父。”
幾個人向著覺施家跑去,身后的彼岸花正開的妖冶。深夜行路,不比白天,雖然月光照的發(fā)亮,卻讓人感到格外凄涼,尋了許久的桃源,終究還是一場幻境,進的來卻出不去,出去了,就再也不可能回來。正如桃源里四季如春,桃花年年開,時時開,卻終究得不到結(jié)果,看不到未來。
覺施不在家中,他們跑空了。
“老師父怎么不在家嗎?難道發(fā)現(xiàn)出去的辦法,已經(jīng)出去了?”薛弘四下邊看邊問。
“怎么可能,若是知道了出去的辦法怎么會不帶上咱們”趙仕嵐反駁道。
“你們看,這兒有覺施師父留下的紙條”陳林安說著,拿起眼前的紙條讀了起來,“若是你們能看到這張紙條,想必已經(jīng)幡然醒悟,催開了彼岸花,當(dāng)時不能直接說明緣由,皆因你們每日的記憶都會在第二日消失,以當(dāng)時情形,你們也必然不會相信。我已身為鬼城中人,無法得脫,想要出去,晨曦照耀下的彼岸之路,便是回陽之路,貧僧只能幫你們到這里,是否有緣出去,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
“晨曦照耀下的彼岸之路,慕容卿,還有多久天亮?”陳林安問。
“還有一個時辰吧,咱們得趕快了”慕容卿想了想時間,回答道。
“那咱們快回,好像咱們回不去了”薛弘轉(zhuǎn)身,看見了圍堵在門前的桃源眾人。
“你們這幾個吃里爬外的小子,我們好吃好喝招待你們,你們卻還要聯(lián)系外人,謀害我們的性命”
“大家伙說該怎么辦”
“打死打死打死打死”
“你們聽我們解釋,哎,你們…”
“趙仕嵐,他們現(xiàn)在絕對不是前幾日招待我們的村民了,找?guī)讟雍线m的武器,一定要在天亮前回到河谷”慕容卿一邊說,一邊慢慢后退著尋找趁手的武器。
“對不住各位了”
面對漸漸圍上來的一眾村民,四人只好大打出手,現(xiàn)在他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桃源眾人并不會受傷,打倒了立刻就會重新站起,剛剛打出的路瞬間就被堵回去,眼見時間一點點流逝,卻沒有辦法突圍出去。
然而,天邊終于還是有了一絲泛白,桃源眾人被那光芒震得發(fā)愣,趁著這個機會,四個人發(fā)了瘋似的向外沖去,打開出路,向著河谷瘋狂地跑,遠處,東方天空由白變成了橙,繼而變成了紅,一道金光劃破天際,直直地照在混沌的大地上,他們在前面跑,晨光在身后追,漫天的彼岸花瓣飛舞,跑過的路陰晴不定,前方的路茫茫無涯,身后的彼岸花,隨著陽光消散,通往的是外面真實自由的天地,漸漸的,眼前越來越亮,白茫茫一片,他們護住眼,等光散去,卻是進入桃源時的那個山谷,格外親切。
“我們,出來了,終于出來了”他們向天大喊著,四個人看著彼此,開心的笑了出來,那是死后重生的喜悅,溢于言表。
“哈,那是咱們的東西,都沒人動”趙仕嵐看著不遠處的當(dāng)初留在桃林中的那些物件。
“在桃源時,咱們還說要再進去,這回,我可不要再進去了”
“走,去拿東西,不知道方丈他們現(xiàn)在在哪,咱們幾個又不認(rèn)識路,怎么到太原啊”
“你說,方丈會給咱們留下地圖的吧”
嘻笑打鬧,少不知愁,彼時的舍命相博迅速拋在腦后,這大概才是真正的他們,全然察覺不到在遠處,一個蒼老的身影靜靜地望著他們,
“果然不是尋常人物。”
“老夫在這里多謝了”
卻說自薛弘四人自入桃源以來已近半月,按方丈計劃,此時他們已由水路南下,抵達洛陽,可是,中原這塊地界,絕對不像看起來那么太平,一旦卷入,便無法脫身。
中原各族,不是那么好惹的。
半月前,魏州黃河運道。
貞觀十四年秋。
一隊去往揚州的商船緩慢地行進在寬闊的水道上,三只大船,四只小船,周圍的小商隊紛紛繞著這只船隊走,不僅是因為他們只有一只大船,他們畏懼的,是高高飄揚在那些船頭的“王”字大旗,誰都不想招惹太原王氏的船隊,除非是想自討苦吃。
“大總管,船隊就要駛離魏州地界了,是否多加防范”一個護衛(wèi)模樣的小廝問道,他前面站著的,乃是一個中年男子,是這只船隊的負(fù)責(zé)人。
他抬頭看看遠方,想了一想,“嗯,吩咐下去,人員盡量去往貨物多的船上,這幾年黃河水盜一直沒有動靜,但還不能放松”
說罷,他又立于船頭,眼睛凝望著遠方,“二哥若是沒有被逐出王氏,今日領(lǐng)隊的應(yīng)當(dāng)是二哥了吧”。
他小聲念叨著,思緒卻回到六年前,那時他還僅僅只是個弱冠不滿一年的混小子,因為不是族中重要人物,整日里就知道玩,去考科舉考了幾次,沒考上索性就不再考了。那時最疼他的,便是他的二哥王恒安,可是他的二哥雖然聰明,卻極其喜歡經(jīng)商,因族里不許,認(rèn)為讀書才是正道,他和管事的長輩翻臉了好幾次,最后實在忍不下去了,便帶著尚且才十歲的女兒離開,族里知道后,一氣之下將二哥踢出族譜,那時他還不滿而立之年。后來聽說生意失敗,掙的錢全都沒了,當(dāng)他想去找時,已經(jīng)再也找不到了。后來李世民大力打擊世家大族,尤以他們五姓七望為主,為了補貼族中開銷,族里便把他們這些不學(xué)無術(shù)的子弟送出來經(jīng)商,再不許入仕途,免得將來招人嘲笑。
“恒川叔,你不能就這么把我關(guān)到船艙里不管,我要是暈船了,回去瘦了,你看爺爺他會不會放過你”王恒川的思緒被一個少年的責(zé)怪打斷,回過頭來看著他說道,
“我的三少爺,族長本來就不愿你來,你又太鬧騰,不把你關(guān)在船艙里,這一船的人都不要好過了”王恒川也開始抱怨。
“誰說我鬧騰了,那,恒川叔,這樣,我保證不說話,你就不要讓我回去了,好不好,好不好嘛”見王恒川默不作聲,大呼一聲,“好,恒川叔答應(yīng)了,那我走啦”
王恒川看著眼前大呼小叫的王子晗,他是族里嫡出,出身比他們這些支系好,大少爺王子皓比自己就小四歲,因他輩分高,還得叫他一聲叔,聽起來蠻奇怪的。
“到底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王恒川笑了笑,吩咐下去讓人看著三少爺,他繼續(xù)望著遠方,他不知道的是,遠方也正有人在望著他。
“我聽高藏王子稱你為‘王守財’,真不知你這個財神爺怎么落得這樣一個稱號。”鬼面老大問。
“叫您取笑了”說話者身邊一個三十幾歲的長髯者徐徐笑著,身上一股儒者之風(fēng)。
“王恒安,這可是你們王家的商船,你真的能狠下心去搶?”
“只要能夠重新回到族譜中去,這樣做是值得的”王恒安臉上浮現(xiàn)出一股少見的剛毅神色。
“這次針對中原各個氏族的行動,多虧有財羽的支撐,上次拿盧氏開刀,皇上的旨意下來之時,我就知道鬼影和影衛(wèi)打成了平手,他手下的人竟然能查清原因,實力也不容小覷,這次行動更要做的隱秘,王恒安,去準(zhǔn)備吧,這次行動由你負(fù)責(zé)。”鬼面老大吩咐著,待王恒安帶人離開,他抬起已經(jīng)被指甲握青的手,抬起頭望著長安的方向,輕輕說到,
“李世民,咱們的比試才剛剛開始。”
“太陽又快要落山了,我這一天都干了什么啊”王子晗趴在船頭,側(cè)身看著將要沉沉落去的一抹斜陽。
“子晗,天就要黑了,回船艙里去吧”王恒川把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
“是恒川叔啊,恒川叔,你說,洛陽那么近,揚州那么遠,怎么偏偏就要去揚州那么遠的地方呢?”王子晗問。
“怎么,不想去啦,正好咱們離開魏州不遠,找人送你回去?”
“才不呢,剛離開家這么幾天,要是現(xiàn)在回去,多沒面子對吧”王子晗說,“再說,恒川叔說揚州好玩那就一定好玩,不去看一看豈不可惜”
“你呀,真是個犟脾氣”王恒川也沒有辦法,彈了彈他的頭。
“哎,恒川叔,這次咱們來帶了幾條小船啊”王子晗看著后面尾隨的小船問。
聽到這話,王恒川本能性的緊張起來,問道,“三條,怎么了?”
“三條,那身后的那些船都是誰的啊”
順著王子晗的手看去,隱隱約約,河水中的霧氣漸起,一條一條的小船出現(xiàn)在他們身邊。
王恒川看出了一絲不對勁,“準(zhǔn)備防御。”他大喊著,卻為時已晚,一只飛龍鉤悄然掛上了他們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