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民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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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水礁石堆中,黑黑的小螃蟹橫著身子竄動得靈活,躲藏消失得沒下文。

這惹得弄濕衣袖褲腳的幾個孩童在屏氣慢動作中切換成惱怒狀,互相指責誰誰誰動作大了,驚動了獵物。

其中一個小孩大概是被其他幾個集中硬生生貼了罪名,所以心里不太舒服了,低下身子用手捧起海水就往同伴身上亂潑兩下,然后慌忙轉身逃跑,沒走幾步,就跌倒在礁石堆上。

后面追過來的報仇的小孩,笑得哈哈作響,幾個人按住他往他背后潑水。裝小螃蟹的小桶也被撂倒了,好不容易抓的七八只小螃蟹絕境逢生,四下逃走。被按住的小孩,衣服這回是徹徹底底濕了,終于忍不住痛哭。

哭聲混合著其他幾個小孩的歡笑聲,熱鬧著這個小漁村的夏季。 

晚霞掛在天空上,沉積在太陽消失的那個方向,也落在了小港灣是水面波光,紅橙色的色調也抹在旁邊的小村落的墻。

炊煙起,飯菜飄香,叫嚷著端碗筷的聲音不斷。臥在門檻上的高冷肥貓也起身伸了伸腰,懶散地走到飯桌底下。

多多一家五口圍著吃晚飯,媽媽爸爸兩個姐姐和多多,這大概是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刻了。凌晨三四點多多爸爸就要跟船出海打漁。有時候忙活到過了午飯時間還沒回到家,而晚餐不一樣,晚飯基本上都是一家人齊整地一起吃飯,所以晚飯的飯菜會是一天中最豐富飯呢。

這里大多數漁民差不多一樣,凌晨四五點出海,早上六七點回到碼頭。有時候碰到有收購海鮮的運貨車等在碼頭邊上,那就可以利索快速把打撈回來的魚蝦蟹轉手變現,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有時候遇到沒有人來收購,那只能自己開著柴油三輪車往遠處的一個交易市場去了。這時候裝不完貨物,還要讓別人家的車幫忙裝載些,當然這種情況比較少見。

大多數時候是三四家的貨物集中在一輛車上就差不多了,再讓兩個人代表出發,回來再算賣得的價錢。大家都彼此信任,從來不會懷疑,畢竟價錢變動不大,裝車前記下斤數就可以了。

這樣往市場一去,大概也是賣完十一點多吃過中飯才回來了。一般情況下到點還沒賣完,就要便宜賣了,畢竟魚蝦蟹容易死掉不新鮮。

其實賣東西的過程很快,運氣好點,來個全車收購的,談妥價錢,一稱量,計算出金額一交手就完事了。就是沒有全車收購的,也會有很多小量收購的,還有一些過來買菜的婦女三三兩兩來挑選,很快就可以賣完。

去往市場的路程倒不是遠,就是出發的那端路不太好走,路窄彎多,穿梭在曬海鹽區,有些沒見過鹽田的外鄉人,還驚訝為什么這里的魚塘怎么這么古怪。

相鄰的幾個村子很多人都怨恨這段路,倒不是說不想要曬海鹽了,而是路況阻撓貨車出入。大點的貨車都開不到碼頭啊,小點的貨車基本上也是單行道了,要想中途掉個頭也是難題,只能開到碼頭那邊空地才可以掉個頭。要是迎面兩個小貨車相遇了,可真是悲劇了,其中一輛必須倒車走上一段了。這事不是玩笑,還真發生過,估計這兩輛貨車的司機以后都不敢來收購了,這路沒法子走。

每次幾個村子的掌事的人集中一起商量都談不妥,請外頭的人來量度設計大馬路,本來是件好開端,可是每次還沒測量完,就有人來阻攔。原因啊,是誰都不愿意吃虧把自己的幾分鹽地讓出。本想重新再分地的,有些在外打工的就不樂意了,說什么也不讓換,說怕不公正,說祖輩安排好的,再分怕不妥。

一個村子的地都安排協調得不好,這下修路波及五六個村子更是難搞了。尤其是靠北的陳家村,村邊靠著最外面通向鎮區的新修大馬路,說話的語氣都不一樣了,直接就退出支持修路的行列。理由是說他們村的人不常出海了,所以鹽田留著現在的格局不想變動。

陳家村的表態,氣倒了那些發動修路的人,氣歸氣,可是也奈他不何,這種感覺估計比單純的生氣還要攪心。齊家村村頭一群大狗犬吠得厲害,送走陳家村的代表,那肥矮的陳村長差點沒脫鞋扔過去。

就這樣大家你推我扯的,沒個定局,拖拖拉拉一年多,鹽田區的寒酸窄路還是彎曲躺在那,似乎還偷偷笑話這些人,笑話他們休整不了自己。鎮區的街道上掛著的“要致富,先修路”橫幅紅彤彤的,每次都辣某些人的眼睛,一陣柴油車轟動開過的聲音漸漸遠去。

多多一家就住在最靠海的那個齊家村,多多爸爸叫齊大成,就是一個普通的漁民。多多其實就是個8歲多的小男孩,大名叫齊多文,是他爺爺給他起的名字,他記不得爺爺的樣子。

在他2歲多那年,某天凌晨爺爺出海了,就再也回不來抱他。在這個小漁村里,多多媽本來叫多多小名是文文,總覺得不夠男子氣,也總被鄰里間笑話多多是朝廷欽點的文臣,后來多多媽就改口換了個小名給多多,也發覺呼喊多多吃飯也洪亮得多,順口得多。

多多還有兩個姐姐,大姐齊景云17歲,二姐齊秀云15歲。外邊的人都說二姐好看些,更像多多媽媽年輕時候的模樣,大姐則更像爸爸多些,身材比較高大。

可是在多多弟弟看來,大姐更好些,因為二姐不靠譜,整天顧著擺弄自己的頭發衣服,老是對多多生氣,不懂得忍讓多多。大姐則不一樣,多多有事情都找大姐,也耐得住煩人的多多。媽媽也說多多小時候,還是大姐幫忙照顧大的,晚上睡覺第一粘媽媽,第二人選就是粘大姐了。

景云在隔壁大鎮上附近唯一一所高中讀高二,目前為止是齊家村讀書最多的一個女孩子。村里的人都說這女娃不得了,估計會是村里第一個女大學生,齊大成夫婦對此不怎么說話,可是滿心的歡喜。

景云的成績不差,雖然底子不夠,但是她懂得努力來湊。高中可以選擇寄宿,她有時候甚至周日放假也不回家,讓隔壁村的一個同學望家里帶句話就成了。多多有時候兩個星期都見不到大姐,心里有些不舒坦,每次看到隔壁村那個女孩騎個破單車來送話,他就知道大姐這個星期又不回家了。

多多在星期六外瘋玩了一天回來沒見著大姐身影總是落寞的,還計劃星期天跟大姐去后山摘果子的事又實現不了。

景云留校那天會獎勵自己那樣,睡多一個小時,然后起來繼續溫書,做作業。她有時候也怪掛念家里的,可是她自己知道自己狀態,不刻苦點,是考不上好點的大學了。她覺得現在狠心點,以后才不會后悔,也不會讓家人失望。

秀云讀書沒有像打扮那樣用功,成績自然也平平,可是人氣卻是杠桿的。秀云個子不高,皮膚白皙,是那種小漁村很難才出現的白。她留了一頭長發,即使怎么辮扎也影響不了頭發的光澤的順滑,惹得其他同齡的女孩羨慕嫉妒,當然,也撩撥了不少少男的心。

秀云正在讀初三,要用成績升學到姐姐的那個高中讀書是無望了,那概率基本上跟大海里打撈出一船淡水魚那樣低。相鄰幾個村的七大姑八大姨們都說讓秀云趁早嫁個好人家就好了,有些帶私心的甚至想讓秀云跟自己家兒子湊一對。當然有些婦女還是眼睛賊亮,眼光賊高,說秀云就是模樣好,性格差還懶惰,不愛干活,不太樂意摻和著給秀云說媒的事。可是那又怎樣,齊大成有時候騎車去賣蝦的路上,也會被人戲說兩句親家呢。

  齊大成夫婦其實也并不樂意別人這樣說他們二女兒,打心里他們希望二女兒能考上高中,繼續讀書,可是這樣算了,以后供養兩個孩子的讀書費就更高,負擔更大。

原以為鹽田修出條大路,引來大貨車,他就可以捕撈多幾網魚蝦,有個盼頭,現在估計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想得太美好了。

秀云估計是讀不懂父母的心思,她并沒有想像大姐那樣靠讀書去豐富自己的人生,她認為讀書是無味的。如果不是可以在學校獲得那種莫名的優越感,估計她想逃學的思想早已演變成現實。

秀云也不喜歡放假待在家里,媽媽見她不學習就喊她幫忙做手工,計件算錢的手工,她覺得很煩,所以整天關上門,假裝自己在學習,好多次都被多弟揭破。多媽不說什么,自己生的女兒,或多或少多心里都清楚。

日子渾濁著海腥味一天天的過,潮漲潮落,船出船泊。

鹽田還是往日的鹽田,沒有什么變化,談論修路的事情也漸漸淡忘了,那小貨車也是心血來潮的時候在碼頭出現一兩回。

年輕的男女,都陸續背上包袱,趁著夜色未散,晨光未起,搭著摩托或運魚蝦的柴油三路車離開了村子,往大城靠近。就這樣不動聲息的,村子里少了幾分活力。很多人都說再這樣下去漁村的傳統生產是沒法繼續了。以前是怕那么多人去海里捕撈,以后不夠捕撈了,現在是怕沒人去捕撈了,小漁村會變得冷清。

多多不懂大人的事,他那天跟幾個好朋友去碼頭邊上的礁石灘玩耍,看到一群人把一艘中等的木質漁船拉扯上岸。覺得好奇幾個小孩發瘋似的往那邊跑,跑去圍觀。這是多多第一次看到好船要上岸的,不是因為船壞要上岸修的緣故。多多問那幾個叔叔為什么要把好船拉上岸,叔叔笑著回答說留多點魚給你爸爸網啊。

多多那天回家本問媽媽這是為什么的,可是一回家就忘了,顧著吃飯。小孩子不會把這些事放心上的,他們也不懂背后的原因,所有他們才可以笑得那么開心快樂。

過了幾天多多又去礁石堆里撿“磚石”,可是他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磚石是什么樣子的,反正他看到奇怪的有一點光澤的小石頭都撿起來小心翼翼放入塑料袋里。

“磚石”這個詞是他從一個大一點的男孩口里聽說的,據說一顆“磚石”可以換很多很多錢,“磚石”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原本是隱藏在夜空的星星當中。“磚石”還喜歡掉在石堆當中,所以多多堅信礁石堆里肯定有一個“磚石”。

多多家的墻根是用水泥混合了海邊砂石做的,還可以看到表面有很多小貝殼碎屑呢,所以多多還幻想會不會磚石就在自家的墻根下。

那次他去撿“磚石”,發現之前被拖上岸的船被刷了一層黑黑的油漆,整個船都被刷了,看著讓人害怕,感覺這是被詛咒過的怪物那樣。

那個星期的周六晚上,帶話的單車姐姐沒有來,家里的大黃狗哼唧得厲害,猛地沖出了門口,接著聽到大姐景云的聲音。多多立刻跑了出去,開心得大叫。吃晚飯的時候,多多還搶著大姐的空飯碗,說要幫姐姐裝飯,又是夾菜又是裝飯的,景云瞇起眼笑,學習的壓抑好像也松動了些,眼袋卻依然沉重。

涼涼的晚風從海面吹來,消除了白天的酷熱,一波波的小浪潮挑逗著岸邊礁石,起起落落,響起有規律的節拍。近處草叢的唧唧聲和那遠處浪潮聲,默契融合著。

景云秀云兩姐妹共用一個房間,房間的有一個窗戶正對著海灣那邊,從窗戶望外看,原本可以遠遠看到大半個海灣,可是樓下的那顆龍眼樹慢慢長高開枝散葉,幾乎把整個窗戶遮蓋完了。時不時,還有一只臭蟲從樹上無意跌入房間內,秀云是抗拒這些東西的,所以一發現有蟲子入侵,她定會喚姐姐或弟弟把蟲子弄走,她還要把窗子關上幾天的。

多多這時候會很高興,有時候是穿了滿身綠鎧甲的蟲子,握在手上有時候會被弄一手黃黃的粘液,這并不讓多多抗拒它,反而更加好奇。有時候是黃黃色帶花紋的臭屁蟲,果然很臭,爪子上還沾了很多白色的粉末。多多覺得這個蟲子外形像極了撲克牌里的KQJ圖案,即使它很臭,也可以接受,他還捏著蟲子湊到鼻子底下聞了好久,說道有點像風油精的味。

吃過晚飯,多多揣了個手電筒拖著景云說要帶她看一個奇怪的東西。兩人下了下坡,走過小巷,拐了數個彎,就到了西碼頭。

這個海灣有兩個大碼頭,一個東碼頭,一個西碼頭。西碼頭地理位置沒有東碼頭優越,一般是休漁期漁民把船集中停泊的地方。西碼頭在內海灣的最內端,而東碼頭離海灣口只有不到兩公里的距離,而且碼頭邊上還有一片大空地,小貨車可以原地掉頭的地方。

多多用手電筒照著那條渾身涂滿黑油漆的船,居然還有一些反光。多多緊挨在景云身旁問,為什么漁船要被拉上岸,還要涂上黑黑的油漆。景云拉著多多坐在碼頭的長石臺階上。

景云:“因為漁船主人去城里做活了,不打漁了吧。他們把船弄上來上油漆可以保存久一點”

多多:“大胖家也不打漁了,他們的船都賣給別人了。都不打漁了,還留著船干嘛?”

景云:“可能以后路修好了,他們也回來打漁,所以要好好留著漁船啊。”

多多:“我覺得船應該在水上的。”

景云:“對啊,那你以后想不想跟爸爸出海打漁?”

多多:“當然想啊,不過我們家的船太小了,要是那條船給我們,我也不嫌棄它黑漆漆的。”

晚上,景云上閣樓房間把窗戶打開,準備睡了。突然多多蹦出來,說要跟她睡。入夜,有些冷。多多不愿意靠里邊睡,非要睡最外面。景云只好拉出一張薄被蓋在多多身上不多說了。

關了燈,透過樹葉,零星光亮出現在窗口。黑暗中多多問景云,二姐為什么要去城里。景云側身伸手摸了摸多多頭發,望向對面床的方向,說因為她想去外面看看,以后她還會回來的。多多問,什么時候她回來。景云答,很快她就會回來。

三個月前,秀云回家跟正在做手工的媽媽說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子讀書也沒有用,要到城里打工。媽媽忍著不說話,等到爸爸整理好漁網回家。然而爸爸怎么也說不服秀云,村里的人得知都來看熱鬧,免不了那些“親家”來勸嫁的。

秀云無視這些人,說來也奇怪,她怎么也覺得這附近沒有她喜歡的男孩,她深信外面的世界才有那個人的存在。鬧騰了4天,爸媽屈服了。第五天的凌晨四點多,爸爸載著同村的一男一女還有他的二女兒去了鎮上的長途車車站。

看到車子消失在視線里,媽媽哭喊著手扶門邊,多多也難過二姐去城里了,可是他沒有哭,看到媽媽這樣,他才莫名地跟著哭了起來。

沒過多久的一個晚上,村長家的孫子跑過來喊,秀云姐姐來電話了。爸媽忙跑過去接聽。秀云在電話里頭,告知父母自己一切平安,起居飲食和工作都安排好了,不需要擔心。

電話這頭這啰嗦叮囑她要跟著鄉里人,不要亂信別人。電話那頭就是嗯嗯聲。

后來通電話的頻率就下降了,大半個月才來一次電話,這邊打回去,那邊接聽的卻是陌生人,后來秀云說那是廠里的公用電話。

多多媽媽是鎮上嫁過來的姑娘,好像還是舊社會大地主的女兒。剛剛開始村里的人還很羨慕多多爸爸可以娶到一個這樣的妻子,也搞不懂一個鎮上的姑娘怎么就下嫁到這個小漁村。

后來,多多媽媽生下兩個女兒,就生了一場大病,天天離不開藥煲,身體差了很多,樣子都有些走形。多多爸爸把原本攢起來打算換大船的錢拿了出來,給多多媽媽治病。村里的人就改口說多多媽媽的不好了,主角聽在耳里,傷在心上,終究是沒有從嘴里罵出些什么來。

就這樣默默過了好幾年,身子才好了些,還懷上了多多。一家人開心不已,看來是好日子要來了。可是多多兩歲多的時候,爺爺就出海遇事了,并沒有像村里人說的那樣,多多是個福種。

多多奶奶堅持要在老房子住一輩子,不肯搬過來跟兒子住,后來多多跟姐姐也常常去看望奶奶,送個菜,幫奶奶做點家務活什么的。多多最喜歡奶奶家的小院子,雖然圍墻表皮都有些剝落了,但是一點也不影響多多去墻底下看黑螞蟻的心情。

奶奶常常說頭暈暈的,讓多多從屋里拿瓶風油精出來給她。再后來,奶奶不用多多拿風油精了,她直接把它放在衣兜里。

現在大多數時候,只有多多經常來看奶奶了,爸爸整天早出晚歸忙著賺大姐的學費。媽媽也更加賣力地做手工活。大姐顧著讀書,也很少在家了,一個月回來一次,每次回來看奶奶,最多也只能一個月一次了。二姐更加不要說了,她什么時候回來也沒個定數。

多多發現奶奶夏天也穿著兩件長衫,好奇奶奶是不是不怕熱。奶奶笑笑說人老了,就這樣。奶奶挪著身子到廚房說要蒸兩個雞蛋給多多吃,多多很高興跑去雞窩里推開母雞想那它屁股下的那個雞蛋。

奶奶笑喊多多把雞蛋放回去,告訴多多說那個雞蛋叫盼頭,不能拿,拿了母雞就找別處生蛋去了。多多不懂什么是盼頭,但還是乖乖把雞蛋放回去。奶奶叨嘮著說,母雞也要有個盼頭才在雞窩生蛋啊,不跑到外頭弄個新窩生。多多是不會懂什么盼頭了,他回家只跟媽媽說今天下午在奶奶家吃了一碟蒸水蛋,好好吃,黃黃的,香滑香滑的。

多多除了上學,大部分時間都跟村里或者鄰村差不多大的小孩一起瘋玩。幾個小孩后頭跟三兩條狗,流竄在村巷里。他們也喜歡去海邊玩,可是不敢去東碼頭那邊,因為那邊大人比較多,不讓他們在往海邊靠。西碼頭不一樣,西碼頭人少船也少,小螃蟹和跳跳魚倒是不少。

可是好景不長,村里劉寡婦家的小兒子有次差點在那丟了性命,幸好其他小孩看到叫嚷著,讓附近的一個大伯聽到了。人是救回來了,劉寡婦還是當場摟著小兒子哭成淚人,讓其他圍觀的小孩子心里也多了幾分害怕。這次大人們知道自己家的小娃不聽勸教跑到荒涼的西碼頭玩,少不了一頓打罵。

聽說這事后,多多媽媽平時那么溫柔的人,也拿起掃把柄往多多屁股上狠狠打了好幾下。多多爸爸剛踏進家門,就聽聞多多躺在門檻邊哇哇哭,媽媽則在一旁做針線活,沒有半點安慰他的意思。家里的大黃狗飛向門口,多多也察覺爸爸回家了,趕緊壓低了哭聲,從地板上爬起來跑上了閣樓姐姐的房間,關上了房門,生怕會挨打。

從那件時候多多跟他的玩伴們幾乎不靠近西碼頭了,轉戰村子背后的小山林,又是逮蜻蜓,又是刨泥坑的很是快活。

可是上村背后的小山林要經過半山腰處奶奶的老屋子門口。他每次生怕被奶奶撞見就彎著小腰借著矮圍墻的遮掩,快速通過。可是這時候小伙伴就哈哈起哄,大叫多多名字,不過大多數時候奶奶都沒有發現多多。可能她眼睛花了,看東西模糊,只見到院門前一群小孩經過,估計耳朵也不太好使,沒有仔細聽是聽不清楚有人叫孫子的名字。

所以很多次多多都幸運地來回于去小山林的那條路上。多多發現奶奶總是一個人躺坐在院子里樹下的木藤椅上,黑色的老貓有時會臥在藤椅底下。院子角落的雞窩里偶爾傳來咯咯咯的母雞叫聲。有時候院子里只有一個空藤椅,老房子的黑色木門虛掩著,估計這時候奶奶在屋里歇息。

有一次多多去奶奶家,不知道怎么的,沒呆多久烏云就疊壓聚集下來,大點大點的雨滴打下來,敲在房頂的瓦片上,聲音又大又密。奶奶和多多坐在廳前望向門外的大雨傾倒在地上,一股泥土氣息撲鼻,暗沉的天色隨著雨落而漸漸變明亮了。

多多驚訝地跟奶奶說,這雨這么快就停了,天又亮了。奶奶笑笑不說話。過了一會,奶奶問多多記不記得爺爺的樣子,多多怎么會記得,奶奶估計也記不清多多兩歲時的樣子啊。多多回答奶奶說不記得了。

多多停頓了一下,又補充一句說我知道我的名字是爺爺起的。奶奶笑笑說,你爸爸的名字也是你爺爺起的。多多聽了大笑問真的嗎,今晚我要回去問爸爸。他說完就跑出門口屋檐下伸手去接頂上掉落的雨滴。


景云在課堂上暈倒了,被背送到校醫室。胖胖的校醫阿姨說景云是有輕微貧血現象,沒有什么大礙,這次可能是營養不良或是休息不足引發暈厥。跟送景云的同桌跟景云一個宿舍,她跟校醫說景云最近睡眠不好,可能是成績出現波動導致的。

班主任了解了情況,問景云要不要回家休息一段時間,需要的話,就打電話給家長來接送。景云搖頭說自己在宿舍休息一下就好,周六晚再回家。班主任點點頭,最后跟景云說,學習歸學習,身體不要搞垮了,適當時候要放松調整一下,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景云在一旁默默點頭說知道。

那個周六下午,轉了兩趟公交下車后,景云就跟隔壁村的劉翠翠一起在陳家村村口等車。要是靠雙腿走鹽田小路回家,估計差不多得走上2個小時。

大多數情況下,翠翠的爸爸每次都開摩托車到陳家村接女兒,有時看到景云在,也很樂意載上她。以前景云爸爸也經常來接她,可是景云現在不常回家,也就偶爾麻煩隔壁村的隨帶接送了。

天色都暗沉了。兩個人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翠爸爸。摩托車子倒是出來了幾輛就是沒有一輛是對的。開車的幾個人也不認識,不是靠海兩個村子里的人。

翠翠很是緊張和擔心,開始不停地跟景云說自己爸爸每次都很準時的,不會忘了接送自己的,可能是出什么事了。邊說邊猜測她爸爸是不是掉鹽田里了。景云說不會的,不要亂想,可能是車子沒汽油了。再說鹽田基本上沒什么水,出不了什么大事。

過了沒會,天色暗了,翠翠提議走鹽田路回去,景云心里也覺得有一些不妥,同意了一起往家走。

出發的時候還可以依稀看到遠點景物的輪廓,沒走多久,遠處黑漆漆一片,眼前的路也是模糊才辨認得出來。雖然附近有好幾個村子,可是村子和村子相鄰的距離也有幾里地。

現在她們回頭看,陳家村也在遠處了,現在是往前走不得往后退也不得,兩個女孩握著手,心臟在狂跳,基本上怕這些東西,怕鬼怪,怕蛇鼠,怕壞人。

吱吱呀呀蟲鳴在黑暗出傳來,異常清晰。就在翠翠忍不住大哭的時候,不遠處出現了昏黃的光。兩個女孩害怕又期待,害怕是陌生的壞人,期待是遲到的翠爸爸。

景云定眼細看,發現一些異樣,按理說是摩托車應該有摩托車的聲響才對,怎么那么安靜,燈光也四處照,而且移動得也快速,也不像是握著手電筒走過來。

很快這個謎底揭曉了,原來是一手騎著自行車,一手握著手電到處照的人。讓景云驚喜又驚訝的是,這個人不是別人,真是自己爸爸。一旁的翠翠也露出驚訝的表情。齊大成卻沒有露出笑意,停了車,看了一眼她們后,對景云說快上車,可是并沒有把車頭轉過來。

齊大成扭頭望向后面對站在旁邊的翠翠說,你爸爸在后面,看到那光亮沒,那個就是你爸爸,叔叔有急事先走了。翠翠望向前面,果然不遠處有些光亮。

關于那晚的記憶景云很深刻。

事情起因是,多多弟弟跟同村一個親戚去鎮上喝喜酒,貌似是媽媽那邊親戚的喜酒。媽媽沒有陪同去,倒是買了些糖果餅干,包了個紅包讓那個親戚拿著,讓那個親戚領著多多去喝喜酒。

喝完喜酒,那個親戚自己要留在那過夜,多多不愿意在那過夜,因為多多覺得這個周六晚姐姐會回家。那不靠譜的親戚居然給了多多6塊錢,讓多多自己坐公交回到陳家村村口下車,她說打過電話讓她嫁在陳家村的女兒去接多多,然后讓她女婿開摩托送多多回靠海那村的家。

計劃是多么的妥當,本來也可以很順利的。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多多拿這那6塊錢又拆了個2塊錢的紅包就高興過頭了。他在車站邊的小賣部買了好幾個泡泡糖,還買了一個雪糕吃,給了錢出來就懵了,這鎮上的泡泡糖和雪糕怎么那么貴。

現在他只有手里的一塊錢和紅包里的兩塊。坐車回去要收四塊錢的車費,這可怎么辦才好啊。后來多多想到一個好辦法,就是走路,幸好來的時候他記得路。車子就是沿著那邊的大馬路開來的,現在只要原路走回去就可以回到陳家村村口。

多多就吃著雪糕就走了起來,衣兜里揣著七八個泡泡糖,另一手里提著酒席上的一些剩菜,手臂還掖著一個大可樂瓶,里面還有三分一的可樂。

多多不知道自己這么一走要走上一個小時,天都黑了,雪糕也吃完了,心里也開始怕了。為了壯膽,在黑黑沒路燈的馬路上,多多大聲唱歌,唱著媽媽教的一分錢和賣報歌,偶爾哼幾句從收音機聽來的流行歌。走累了停下來,灌兩口可樂,然后繼續走。

陳家村村口一個懷孕的女人在那等了好久,一有公車停靠就張望,半個多小時后,她才轉身走了。沒多久,景云和翠翠在對面馬路下了車。

那個不靠譜的親戚聽女兒說沒有接到多多,自己也忙跑到小賣部旁的車站,也沒看到多多的身影。她這下就慌了,趕緊跑回去打電話給女兒說可能安安坐反方向車了,又趕緊打電話到齊家村村長家。

多爸聽到這個消息,慌忙開著柴油三輪車去找多多。誰知道禍不單行,開過了劉家村才知道,鹽田中那條小溪的橋斷了,小溪倒是不寬,只有兩米多的距離,可是三路車是過不去了。在一旁被困著的車,還有翠爸的摩托車,原來翠爸那下午去喝了喜酒醉了,回家睡過頭,差點忘了去接女兒。想起來去接女兒,才發現橋斷了。

翠爸一聽說多多的事,讓多爸把車停下。兩人下水走過對面,跑著去前頭的村想借摩托車,不巧那天日子好,有好幾家嫁娶的,車子都被別人借去辦喜事了。

兩人好不容易借到單車和手電筒的時候,天色都很暗了。再后來就景云和翠翠遇到他們兩個的事情了。

懷孕的女人急忙找來陳家村村里的幾個男人,跟他們說多多的外形,穿了什么衣服,然后男人們開著摩托車去找。

她也捧著個肚子上了丈夫的車,跟車沿路找。那邊婚宴上的人也安排了車子往反方向找。這頭多爸和翠爸各載著女兒蹬得自行車飛快,手電筒四處照看,迫切希望找到多多。

多多最后還是被找到了,是被大肚子女人發現的。起先她是看到馬路邊上有一個紅色塑料袋,她趕緊望那四周看了看,發現了一個小娃低身撿東西的身影。她急忙讓丈夫停車,果然那時多多。原來多多手臂夾著的可樂瓶滾落在馬路邊下的草叢里,他就把提了一路的宴會吃剩的肉菜放馬路邊上,自個就跑到黑乎乎的草叢里找可樂瓶。

起先,多多不肯跟他們上車的,因為他覺得自己不認識他們。那個大肚子女人說自己是他們村的誰誰誰,又是誰誰誰的女兒,爸爸是誰。多多才覺得有些熟悉,還講出他的家人名字,的確是自己村的人。多多撿起地上的塑料袋,握著可樂瓶,就被那個男人抱上了摩托車前頭。

三個人剛剛開到陳家村村口,就看到多爸騎著自相車騎得飛快的身影,多多開心大喊爸爸,大喊姐姐,多爸踉蹌地停了車。多多被送到了多爸景云面前。大肚子女人就叫她男人去打電話報平安,讓大家不用找了。

大人的事,多多也不懂,只記得爸爸和姐姐把自己抱得生疼。回到家,多多開心地提著袋子往家跑,叫喊著媽媽把菜熱了給姐姐吃。

多媽在家門口遠遠就跑過去,抱著多多又是一頓眼淚。也不知道最后大人們有沒有責罵那個不靠譜的親戚。反正,多多誠實地把自己拿錢拿吃的了,不夠錢坐車的事說出來了。

剛說完,多媽,就扯過多多,一頓打屁股。反正回到家就好了,多多不再害怕,心里還挺高興的,媽媽最近這年開始動武了,估計是更年期來了,更年期這個詞也是從二姐那聽來的呢。

那天晚上,洗過澡,多多蹦跶上閣樓,說要跟景云姐姐睡。還神秘兮兮地往姐姐枕頭底下塞了些東西,景云想掀開枕頭看,多多嘟嘴撒嬌怎么都不給看,說明天早上才可以看。

景云覺得好累,也不想跟他鬧騰了,就關燈睡了。多多還是執拗地要睡外頭,關了燈沒多久。多多低聲問景云,如果今晚回不來了,姐姐會不會來找他。景云伸手拍了拍他的臉說,不會!你要再皮就不要你了。

第二天,多多早早就溜下樓了。

景云心里想著終于睡了個舒服的覺,醒來坐在床上正發呆,突然想起枕頭底下的東西。

一掀起枕頭,8顆花花綠綠包裝的泡泡糖躺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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