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西楚@灰菠蘿
白巖松說,一個好故事,從內容層面上看,包含人和人性、懸念和邏輯,還有很重要的一項——細節。
好的細節,會在聆聽者產生倦怠的時候,將他再次帶入故事。被細節牽引著的人,聆聽的狀態都是不一樣的。
如果你看過普利策新聞獎作品,你就會發出這樣的疑問:新聞還能這么有趣?但等你看完這篇文章之后,或許你還會追問一句:為何那些充斥著“主旋律”的新聞只有口號,那些最打動人的細節到哪里去了?
下面我們就從這篇以細節取勝的普利策獲獎作品說起吧。
1.
這篇報道名為《艾滋病在哈特蘭》,作者是來自美國明尼蘇達州的《圣保羅先驅報》的記者杰奎·巴納欽斯基。記者深入故事主人公的公寓,對生活在哈特蘭鄉下的一對同性戀人,進行了長達18個月的采訪,直到他們因艾滋病去世為止。
最后,杰奎·巴納欽斯憑借“細膩動人的細節和豐富的內容”,獲得了1988年美國新聞界的最高榮譽普利策最佳特稿獎。
就像作者開篇導語所說,“已經有很多文章寫過逼近艾滋病人的死亡了,但少有文章提過他們在臨死前的生活。漢森和漢寧森想改變這種局面。他們敞開心扉,向人們講了從生到死的整個故事。”整個故事分為上中下三部分,只有最后一部分寫到漢森死后的種種情景,其余筆墨全放在漢森跟艾滋病作斗爭上。
“…但診斷結果只報告了故事的一個方面——死亡的那一方面。診斷結果沒能說明人所做的努力。漢森在農村生活,曾參與過旨在維護地球和平的運動,現在,盡管他被確診為艾滋病,但他仍然沒有放棄對未來的希望,不管這未來有多短。”
2.
【愛,好故事的靈魂】
“截止1981年,美國已經確診了36000例艾滋病患者,明尼蘇達有210名,漢森就是其中之一。”長久以來人們關心的只是艾滋病患者數據的變化,如果說有人關心那些患者也只是想滿足八卦的心,以及助長自身的優越感。少有如杰奎·巴納欽斯基一樣,如此近距離地去關注他們的生前。我們有理由相信作者是富有愛心的。
報道中通過細節描寫,向讀者展現了,漢森與漢寧森如普通情侶般的愛情;漢森對生命的熱愛;老漢森對兒子深沉含蓄的愛;漢森母親和姐姐對漢森包容尊重的愛。——這些個愛就是抽象階梯的頂部(關于抽象階梯會在文末交代)。
3.
【細節,拉近讀者與當事人的距離】
好故事的標準很多,其中一個是能讓讀者產生共情。而生動細膩的細節,會拉近讀者與主人公的距離。通過作者的描述,仿佛遠在異國的當事人就住在你家隔壁,你能“看到”他所看到的,能“聽到”他所聽到的。身臨其境的現場感,使讀者與當事人有了關聯感。
“小小的快照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還沾上了墨水。照片上兩個穿著T恤衫和燈芯絨褲的人站在圍墻前,滿是肌肉塊的胳膊互相摟著對方的肩膀,遠處田野里一頭牛望著他們。照片曝光過度,但效果還不錯,看上去好像1982年夏天的陽光太強了一些。”
這段是描述漢森生病之前的模樣。短短100字左右我們就知道了漢森和漢寧森的外貌特征,他們拍照時的背景,照片的新舊度。同樣也為接下來敘述漢森生病后的模樣,作鮮明的對比。
“炎熱的夏夜,他和漢寧森睡在門廊樓梯上的一張雙人床上。房間因為有了樹蔭而涼快,不斷有微風吹過房前。他們能看見鄰居們進進出出:白鷺、蒼鷺、加拿大鵝,它們在池塘里嬉戲。附近樹上有貓頭鷹,一只獵鷹在屋檐下搭了個窩,黑夜中,有小鳥為他們唱歌。”……“那年正是選舉年,狄克正競選國會議員。當他出去競選時,我會點起蠟燭,等他回來。對他來說,開車回來,見到蠟燭光,是一個溫馨的信號。”
通過這段細節描寫你有看到了什么?你會忘記他們同性戀者的身份,只是艷羨他們溫馨的生活。說不定還會想起某年某月,你和你的TA一起立黃昏,互問粥溫否。
“漢森這晚很平靜,看上去心煩意亂。病房電視機里放棒球比賽,他喜歡的投球手丟了分,但他一點也不感興趣。夜里他起過一次,吐得很兇。但他閉口不提嘔吐、頭痛的事。”
這里特地提到了棒球比賽,透過這個細節我們能感受到,病魔似乎已經把漢森制服了。讓他連最喜歡的棒球比賽也無暇他顧。
像這種細節在文中處處可見。如果你還不會寫現場,就從你能看到聽到的細節下筆吧。
4.
【原話,引述當時人的原話】
沒有什么能比當事人的原話更能體現他性格的了。
文章第二部分著重描寫漢森關于“人性的測試”。作者大量采用受訪者的原話。通過他們的原話,可以看出每個人的性格特點以及對漢森的不用面孔。
比如父親老漢森是一個政治積極分子,思想較為開放,他用“從不正面跟兒子談男同以及艾滋病”,全然接受漢森;姐姐瑪麗雖不同意漢森公開病情,但依然選擇尊重他的選擇;哥哥格蘭特則搖擺不定,一方面不愿拋棄弟弟漢森,另一方面又默許妻子對漢森的行為等等。
漢森用樸素的話說:“農夫能成為徹底的樂觀主義者。每年收獲的東西總比播種的多…”
每年收獲的東西總比播種的多。——簡直是哲理。
“我要嘗遍果園里的果子”,漢森說,“我有一些真正的特殊關系,但如果他們要把這種關系只限于我們之間的話,我就會感到不快,因為那樣離我太近了。”
我要嘗遍果園里的果子。——多么像《創世紀》中亞當跟夏娃的話啊。顯然我不贊同漢森的觀點,我始終信奉“執子之手,與子白首”。
漢森的這句話翻譯成現下流行的話就是,“人生要有多種不同的嘗試(這里的嘗試指的是性)。”所以,人性的弱點再過2000年也不會變。
“整個治療過程也是場任性人性的測試,測試我們怎樣對待自己的同類,”漢森說。“如果我們拋棄了他們、隔離了他們,這是一種選擇。但我們也可以進盡自己所能給予他們安慰和治愈的希望,這也是一種選擇。””
漢森把自己艾滋病的病情公布于眾,看作是對周圍人“人性的測試”。無疑體現了漢森強大的內心以及超前的做派。
“格蘭特是一名海軍里的機械師和老兵了,每年接受兩次艾滋病檢查。他說,在他看來,艾滋病不是人們的性別喜好。狄克對男人有興趣跟我對女人有興趣一樣,我能理解他。”他說。
格蘭特作為一個軍人的氣質躍然紙上。
5.
【抽象階梯,最好用的講故事工具】
這里就要引出一個概念——抽象階梯。
該理念是由美國作家S.I.早川在《行動的語言》一書中首次提出來的。S.I.早川寫到,所有的語言都存在于階梯上。
最概括或抽象的語言或概念在階梯的頂端,而最具體、最明確的話語則在階梯的底部。在講故事時,我們在階梯頂端創造意義,而在底部去做例證。
《艾滋病在哈特蘭》就采用了這種布局方法。
抽象階梯的頂端:漢森作為男同和抗爭艾滋病的“戰士”,以及整個社會大背景、宗教和漢森家人對于漢森的所作所為,所表現出來的三觀。
抽象階梯的中部:同性戀者、艾滋病。
抽象階梯的底部:既典型又具代表性的艾滋病患者漢森與漢寧森。
這讓我們看到了“抽象階梯”的三要素,就是頂端的意義、中部的連接和底部的舉例。當我們在階梯的頂端創造了意義,當我們順利沿著階梯向下,最后,我們就可以恰到好處地抵達階梯的底部。當你在精心布局的敘事中展現細節,它會帶領讀者向階梯上方走去,在讀者的腦海中,意義自然就從故事中獲得了。
所以說,抽象階梯是最好用的講故事工具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