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紀0131??

最初，燕國軍隊攻打安平城。當時擔任臨淄市場小吏的田單恰好在安平，他讓自己的族人都用鐵籠加固車軸。等到安平城被攻破，人們爭搶著從城門逃跑，都因為車軸斷裂、車輛損壞而被燕軍俘虜。只有田單的族人因為加固了鐵籠得以逃脫，于是逃奔到即墨城。那時，齊國大部分土地已被燕國占領，只剩下莒城和即墨還沒被攻下。燕國大將樂毅于是集中右軍和前軍包圍莒城，左軍和后軍則包圍了即墨城。即墨城的守城長官出城迎戰陣亡了。即墨城的人議論說：“安平之戰中，田單的族人靠鐵籠保全了自己，這說明他足智多謀，懂得軍事。”因此大家共同推舉田單擔任將領，帶領大家抵抗燕軍。

樂毅包圍了莒城和即墨兩座城池，整整一年也沒能攻下。他便下令解除包圍，在離城墻九里的地方各自修筑營壘圍困，并命令部下：“城里百姓有出來的不要抓捕，生活困難的要救濟，讓他們恢復原來的生計，以此來安撫新歸附的齊國人。”這樣圍困了三年，兩座城還是沒被攻破。

這時，有人在燕昭王面前說樂毅的壞話：“樂毅智謀超群，攻打齊國時，短時間內就攻下了七十多座城。現在沒攻下的只剩兩座城了，這不是他的力量攻不下來，之所以三年不進攻，是想長久地依仗軍威來使齊國人屈服，好自己面南稱王罷了。如今齊國人已經被他收服了，之所以還沒行動，是因為他的妻子兒女還在燕國的緣故。況且齊國美女眾多，他恐怕很快就要忘記自己的妻兒了。希望大王考慮這件事。”

燕昭王于是設下盛大酒宴，召見那個進讒言的人斥責道：“先王把整個國家禮讓給賢能的人，并不是貪圖土地留給子孫。只是不幸繼承王位的人德行不夠，不能承受天命，國人不歸附。齊國無道，乘著我國內亂殺害了先王。寡人即位以來，對此痛恨入骨，所以廣泛招攬群臣，對外延請賓客，就是為了報仇。對那些能成功的人，我還愿意和他共同執掌燕國。如今樂毅先生親自替寡人攻破齊國，鏟平了齊國的宗廟，為先王報了仇，齊國本來就是樂毅先生該擁有的，不是燕國該得到的。樂毅先生如果能統治齊國，與燕國并列成為諸侯國，彼此結交友好，共同抵御其他諸侯的禍患，那是燕國的福氣，也是寡人的心愿。你怎么敢說這樣的話！”于是就把進讒言的人殺了。燕昭王賜給樂毅的妻子王后的服飾，賜給樂毅的兒子公子的服飾；又賜給他四匹馬拉的大車和一百輛隨從的馬車，派國相一路護送著交給樂毅，并立樂毅為齊王。樂毅感到惶恐，不敢接受，上書給燕昭王，發誓寧死也要效忠燕國。從此齊國人佩服他的忠義，諸侯各國敬畏他的誠信，再也沒有人敢打壞主意了。

過了不久，燕昭王去世，他的兒子燕惠王即位。惠王在做太子的時候，曾經就對樂毅不滿。田單聽說了這個情況，就派人到燕國施行反間計，散布謠言說：“齊王已經死了，沒被攻下的城就剩兩座了。樂毅和新即位的燕王有矛盾，害怕被殺不敢回國，所以用繼續攻打齊國做借口，實際上是想聯合軍隊在齊國稱王。齊國人還沒歸附他，所以他故意放慢進攻即墨的速度，等待時機成熟。齊國人現在最害怕的，就是燕國派別的將領來，那樣即墨城很快就會被攻破了。”燕惠王本來就懷疑樂毅，又聽到齊國反間的流言，于是派騎劫去代替樂毅統兵，并召樂毅回國。

樂毅知道惠王派人代替自己不懷好意，就逃奔到趙國去了。燕國的將士們因此憤恨不平，軍心也渙散了。

田單命令城里的人，吃飯時一定要在院子里祭祀祖先，結果引來很多飛鳥在城上盤旋飛舞。燕軍看到這景象感到很奇怪。田單于是宣稱：“這預示將有神師降臨來教導我們。”有一個士兵隨口說：“我可以當神師嗎？”說完就轉身往回跑。田單立刻起身把他請回來，讓他面朝東坐，當作老師來侍奉他。這個士兵說：“我是騙您的。”田單說：“您別說了。”仍然拜他為師，每次發布命令，都說是神師的指示。

接著田單又放出話說：“我最怕燕軍把俘虜的齊國士兵割掉鼻子，放在隊伍前面進攻，那樣即墨就守不住了。”燕軍聽到后，果然這么做了。城里的人看到投降的人全被割了鼻子，都非常憤怒，決心堅守，唯恐被俘。

田單又施反間計，放出消息說：“我擔心燕軍挖掘我們城外的祖墳，那真讓人心寒啊。”燕軍就把城外的墳墓全都挖開，焚燒尸骨。齊國人從城上望見，都痛哭流涕，要求出戰的憤怒情緒高漲了十倍。

田單知道士兵們可以用了，就親自拿著筑墻和挖土的工具，和士兵們一起干活，把自己的妻妾也編入隊伍，把食物都分給士兵們享用。他命令精銳士兵埋伏起來，讓老弱婦孺登上城墻守衛，并派使者到燕軍那里約定投降，燕軍都高興得歡呼“萬歲”。

田單又從民間收集了千鎰黃金，讓即墨的富豪送給燕軍將領，說：“我們投降后，希望不要擄掠我們家族的人。”燕將非常高興，答應了。燕軍因此更加松懈了。

田單于是在城里收集了一千多頭牛，給它們披上紅色薄綢做的衣服，上面畫著五彩龍形花紋，把鋒利的兵器綁在牛角上，又把浸透油脂的蘆葦捆在牛尾上。夜里，田單命令在城墻上鑿開幾十個洞，點燃牛尾上的蘆葦，把牛從洞口趕出去，五千名壯士緊跟在后面。牛尾被火燒灼，牛群發怒狂奔，沖向燕軍營地。燕軍大驚失色，看到牛身上都是龍紋，被牛撞到的非死即傷。這時城里的人也擂鼓吶喊沖殺出來，老弱婦孺都敲擊銅器助威，聲音驚天動地。燕軍非常驚恐，大敗而逃。齊國人殺死了燕軍主將騎劫，追擊敗逃的敵軍，所經過的城邑都背叛燕國，重新歸附齊國。田單的兵力一天天增多，乘勝追擊，燕軍一天天潰敗逃亡，一直退到黃河邊上，而齊國原先失去的七十多座城池都收復了。于是田單從莒城迎接齊襄王回國。襄王進入臨淄后，封田單為安平君。

與此同時，趙王把觀津封給樂毅，對他非常尊重和寵信，以此來震懾燕國和齊國。燕惠王于是派人去責備樂毅，并且道歉說：“將軍誤聽傳言，認為和我有矛盾，就拋棄燕國投奔趙國。將軍為自己打算是可以的，可又拿什么來報答先王當年厚待將軍的心意呢？”

樂毅回信答復說：“從前伍子胥的建議被吳王闔閭采納，吳國因此遠征到楚國的郢都；吳王夫差不聽他的話，賜給他皮袋將他沉入江中。夫差不明白伍子胥先前的見解可以建立功業，所以把子胥沉入江中也不后悔；子胥沒能及早發現前后兩位君主器量的不同，所以直到被投入江中也不改變。能保全性命、建立功勛，來彰明先王的功績，是我的上策。遭受詆毀侮辱的誹謗，損害先王知人的名聲，是我最害怕的。面對不可預測的大罪，還僥幸想謀取私利，在道義上我是不敢做的。我聽說古代的君子，絕交時不說難聽的話；忠臣離開祖國，不為自己洗刷名聲。我雖然不才，也多次受到君子的教誨了。希望大王能留意這些。”

燕惠王于是封樂毅的兒子樂間為昌國君，而樂毅也得以重新和燕國往來通好，最后在趙國去世，謚號望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