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繆四兒
從小我就異與常人,因為我經常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這也是父母憎惡我的一個原因,那時候我不知道別人看不見,我就喊著:“嘿,看看那個人吧,臉那么白,眼珠子不會轉圈哎!”
我看見那個人慢慢地朝我走過來,總感覺哪里不對勁。他的臉像白墻皮那樣,沒有一點血色,走近了發現他的嘴唇居然是烏黑的。對,還有眼睛,居然沒有眼白,眼眶子里黑洞洞的,像一個無底深淵。我直直的看著,忽然有些害怕起來,感覺那深淵仿佛要將我吸進去。
我想轉身跑開,卻挪不開步,他慢慢的走近我。我感覺到恐懼,旁邊的二狗子湊過來,說:“你看啥呢?剛才喊啥?哪里有人?誰的臉白?鐵柱他們都去村東破窯里玩抓特務去了,你去不去?”他順著我的視線去看,一連串地發問,然后拿手在我臉前晃晃,拉了我一下“你魂丟了么?還是活見鬼了?”
二狗居然看不見!我和那人對視著,想喊卻發不出聲音。二狗拉我的一剎,我忽然發現我能動了,我猛的轉過身,拉著二狗往前走。我發現那個可能不是人,就像二狗說的,我活見鬼了。
這僅僅是開始,好像忽然開了第三只眼,從那天開始,我總是能看見好多活人之外的人,而且是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人類看不見的人。嚴格來說應該不是人,應該稱作鬼,或者說,是另一種存在人群當中的異類。
我只覺得背后發涼,我知道那人一直在看著我,我機械的往前走著,抓著二狗的那只手浸滿了汗。二狗奇怪地看著我:“你是不是真見鬼了,那你可麻煩了,俺娘說了,活見鬼就快死了。”
我聽見這話哆嗦了一下,忍不住回頭去看,正好看見那個面色慘白的人走進了來福家。他好像知道我在看他,忽然轉過臉來,我正對上那雙黑洞洞的眼睛,頭皮炸了一下,感覺頭發都立了起來,我嚇得心臟都漏了半拍,拉起二狗飛奔起來。
那次我沒去村東破窯玩捉迷藏,直接回了家,我娘去地里摘棉花還沒回來,村里又停了電,家里黑乎乎的。我希望二狗能在我家逗留一會兒,等我娘回來再走,可是二狗說他奶奶叫他回家吃飯哩。我不好意思說我害怕,眼睜睜地看著二狗走了。
天越來越晚,蛋黃一樣的大月亮爬上了東邊的樹梢。我坐在院子里等我娘,可總是聽到各種各樣的聲音。有的像深井里傳上來的回音,有的像開后院老屋的門,還有的像吊死的小鳳生前蕩秋千的吱嘎聲,后來我居然看到茫茫夜色中有影影綽綽的人影子。
我后背發冷,牙齒咯咯作響,我逃進屋里,鉆進被窩蒙頭塞耳。整個人抖的篩糠一樣,不知過了多久,有東西扯我的被子,我嚇得閉著眼嗷嗷大叫起來“鬼呀!”
腦袋上結結實實的挨了一記,“嚎你娘的喪!”我睜開眼,屋里一片燈火通明,我爹怒氣沖天的瞪著我。
來電了,我心里頓時不害怕了。
“你娘呢!”我爹沒好氣的問我。
“去地里摘棉花,還沒回來。”我怯生生的回答。
“這么晚不回來,你還不去看看,是不是棉花太多背不動了,死在床上干什么?”我爹吼著,火氣沖天的模樣。
我灰溜溜的下了床,把腳丫子伸進露了三個趾頭的鞋里,出了門。一出門就覺得不對了,月色下院子里飄飄渺渺的有很多人在走動。我忽然想起來白天那個人,我去接我娘恰巧要路過來福家門口。我苦著臉回過頭,帶著哭腔對我爹說我害怕。
我爹一斧頭就擲了過來,我哇哇叫著跑了出去,鞋都掉了一只。不敢回去撿,就赤著一只腳順著胡同往北走。已經是深秋了,天地間一片有層薄薄的霧氣。我瑟縮了一下,把胸前殘存的一粒扣子系上,佝僂著背抱緊雙肩往地里走。心里埋怨著,這娘們兒還不回來,這天黑成這樣還能看見棉花么?
天慢慢的暗下來,我抬頭去看天上的月亮,今天是八月十五,剛才月亮還賊亮。這一看不當緊,我登時就愕在那里,我發現月亮缺了一大塊,完全沒了方才的光芒。這還不是最可怕的,胡同里的房頂上站滿了人,包括六奶奶家那塌了一半的房頂。
每個人都仰著脖子,沖著月亮吸氣兒,我仿佛能聽到那聲勢浩大的聲音:“嘶——哈——嘶——哈——”
那不是人,我們村上沒有那么多人,每個房頂都站的密密匝匝,擠擠壓壓,怪不得胡同里面沒有了,都上房了。他們都認真的吸氣,沒人搭理我,一個能看見他們的人,難道我真的要死了?我可是看見了無數的鬼。
我忽然想起了我娘,我要去接她,我低下頭,盡量不去想那滿房頂的人,那些人臉色都是一張慘白的臉,并且自帶光輝一樣,即使沒有月光也看的清清楚楚。我要去接我娘,我加快了腳步,地上的石子沙子玻璃碴子硌得我腳疼。
前面忽然有嘰嘰咕咕的說話聲,是一群人的竊竊私語聲,我抬起頭,原來是來福家。他家門口圍滿了人,我確定了是人,因為我看到了我娘,她和我三嬸子站在一起,腳下放了兩個大棉花袋子。
我走過去,扯了扯她的衣角,她扭頭看了我一眼,繼續和三嬸子說話:“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呢?我今天下地還跟他打招呼了呢,他在門口修犁頭。”
“誰死了?”我忽然想起那個白臉的人。
“來福他爹,”三嬸子小聲對我說。
“嗯,今天我看見有個白臉的鬼進了他家!”我很淡定地說。
我娘和三嬸子一起看向我,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雖然月亮光不是太亮,但我仍然感覺到她們的眼神。我娘抬手給我一巴掌,“胡吣什么?回家!”她把一個棉花布袋推給我,自己扛起另一個。
月亮已經完全被遮住了,只剩下周圍一個淡淡的光環。我娘抬頭看,奇怪地咦了聲,“大十五的天狗吃月亮!”
我看著屋頂上的人,拼命抱著棉花袋子跟上我娘,顧不得玻璃碴子扎進腳里。
回到家,我爹正用就著大蔥蘸醬喝酒,看到我就說:“去,到合作社里賒一包花生米來,說賣了棉花就去還賬。”
我娘把棉花扔在地上,狠狠地說道:“一天到晚就知道賒賬吃喝,棉花還沒賣就先進了你肚里,累死累活的到頭屁都不剩!”
我爹把酒杯重重地墩在桌上,橫起眼睛:“咋,我辛苦一天了還不能吃點喝點?”然后瞪向我:“還不快去!”
我無法,穿上剛才落在門內的那只鞋,帶著絕望重新出了大門。合作社在村子中間,我要過從一個荒廢的院落邊過去,還有一個常年不干涸的池塘。
我不敢抬頭,匆匆忙忙地走在遍地都是荒草的小路上,前面就是那個荒宅子。這個宅子里原本住著一個寡婦,只養了一個閨女,男人在她二十幾歲就突發急病死了。寡婦沒有改嫁,與那個閨女相依為命過了二十多年,閨女出嫁就順帶把她帶走了。
房子擱置下來,沒有人修,慢慢的塌了一間,剩下幾間勉強站著,大門鎖著,院墻早已塌了半邊。木頭的窗欞子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屋里的擺設。院子里有顆大梨樹,一到秋天就掛滿了梨,我們幾個膽大的就從塌了的缺口翻過去,爬到樹上去摘梨。
后來大人嚇唬我們說那院子鬧鬼,吃了梨鬼會跟到家里去,前年跟我們一起摘完梨的旺財淹死在池塘里,小伙伴們方才有點信了大人的話。院子這兩年沒有人再進,今年的梨大概又結的不少吧,我想著,忍不住抬頭看去。
這一眼,讓我毛發倒立,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