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總是最廉價的東西，換不回你最舍不得的時光。
我的爺爺是一名人民教師，退休前是隔壁鎮(zhèn)上小學(xué)的校長，退休前的校長爺爺我?guī)缀鯖]有印象，回憶里唯一的就是小小的我曾經(jīng)在爺爺?shù)恼n堂里穿梭，那些小哥哥小姐姐看著我，爺爺背著一只手另一只手拿著教科書看著我。
我記憶里更多的是退休后的爺爺，我啟蒙讀書那一年剛剛好爺爺退休了，可能是因為舍不得學(xué)校，舍不得崗位，又剛剛好我要讀書于是爺爺就帶著4歲半的我住在他的學(xué)校宿舍，頭一年我讀學(xué)前班，奶奶也陪著，那時候的學(xué)校半個月也就是兩個星期放一次假，小小的我和還算硬朗的爺爺奶奶半個月一趟的往來于家和學(xué)校。那時候的自己不知道有多幸福，每天起床下個樓梯就是教室，就這樣我還遲到過呢，就因為起床就下樓去教室玩，響鈴要上課了才想起來沒拿書包下樓。那時候最怕奶奶會丟下我回家去了，坐在教室上著課看到奶奶往回家那邊的籃球場走，直接哭著沖出去把奶奶拉回來站在課桌旁陪我上了一節(jié)課，那時候的自己要多任性就有多任性，能怎么辦了，誰讓我有個給我撐腰的爺爺。
上一年級的時候奶奶不陪著了，就剩下我和爺爺每半個月回一趟家了，想起來我們也是懶的，每次衣服都要背十幾里背回家去洗。爺爺腿有風(fēng)濕，從來不會抱我，那次從家里出發(fā)去學(xué)校，我蹦蹦跳跳的走路跟沒長眼睛一樣，摔了一跤，剛剛好被石頭尖尖扎破了兩個眉毛中間的位置，血流了一臉，我記得我爺爺著急的抱著我喊著附近的鄰居，最后那天爸爸還是背著我去了學(xué)校，在學(xué)校附近的醫(yī)院處理了傷口，后來的后來直到現(xiàn)在我的額頭都有個小小的傷疤。
別人眼里爺爺是怎樣的我不知道，可我眼里他就是我最愛的爺爺，給我做飯，一日三餐，早上有食堂的饅頭，中午電飯煲的上面總有一小碗雞蛋羹比我現(xiàn)在給兒子燉的火候味道好多了。晚上吃什么不記得了，我跟爺爺一樣愛吃食堂的包谷飯，記得那一次爺爺燉了魚湯，我就著魚湯泡了好大一碗飯吃的意猶未盡，后來好像再也沒吃過那么好吃的魚湯泡飯。
跟著爺爺上學(xué)的那幾年我都是剪短短的頭發(fā)，因為爺爺不會給我梳頭發(fā)，記得有一年要過六一兒童節(jié)了，班上的女生都開始帶漂亮的頭花了，六一的前一天晚上我哭著鬧著非要買一朵花，于是爺爺打著手電帶著我敲開已經(jīng)關(guān)門的商店給我買了一朵大紅花，第二天一早上只能請住在一棟樓里的楊老師幫我梳了個朝天揪，頭發(fā)短的花幾乎是戴不了的。
等到再過了一年，六一兒童節(jié)，我要入少先隊了，當(dāng)天早上班主任過來找我要我當(dāng)入少先隊的代表講話，給我一張小小的稿子，說可以照著稿子念，當(dāng)我無比緊張的站在臺上一只手捏著稿子，一只手拿著話筒念到一半的時候稿子被風(fēng)吹的翻過來我看不到字了，我就無比鎮(zhèn)定站在那等風(fēng)不吹了，稿子恢復(fù)了我再繼續(xù)念完了才下臺去。一回家我還很得意的問爺爺：“爺爺，我今天表現(xiàn)很好吧？”爺爺說：“你當(dāng)時就不會用另一只手幫忙把稿子捋直了念嗎，中間停了幾分鐘，太丟臉了！”好吧，承認(rèn)當(dāng)時我確實很難過，很傷心的，可是小小的我哪在乎那些。
說到不在乎這些，我想起我讀學(xué)前班得的第一個獎狀，也是六一兒童節(jié)發(fā)的，是三好學(xué)生還是什么來著，回到教室老師說請得了獎狀的同學(xué)把獎狀拿出來給其他同學(xué)看一看，我就開始在書包里面掏，過了半天老師不見我拿出來，過來幫我一看，我直接揉成個團丟在書包里面，老師很嚴(yán)肅的讓我把獎狀捋直鋪平。后來帶回家爸媽還是給我貼在了墻上。那些年我一看到那張鄒鄒巴巴的獎狀就覺得好搞笑。
后來的很多年我都很懷念在爺爺?shù)谋幼o下任性的活著的感覺。
二年級的時候在我沒有任何準(zhǔn)備的情況下回到了自己村里面的小學(xué)，后來回想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重大轉(zhuǎn)折點。再后來我慢慢長大，離家得日子越來越多，小學(xué)五年級開始寄學(xué)。一個星期回一次，爺爺并不是常年在家偶爾還是會回他的學(xué)校去住一段時間，再后來就記得每年暑假城里的哥哥姐姐都會回來過暑假，我們會一起捉迷藏，會一起翻爺爺床底下的小說，也只有在暑假哥哥能拿到爺爺?shù)蔫€匙，能看到鎖在柜子里小說。說到翻床底那絕對是我的強項，我曾經(jīng)把爺爺整個床底的書翻出來，然后坐在一堆灰里面看一下午小說。對于一個還在讀小學(xué)初中的我來說，我看完了《康熙大帝》《雍正王朝》《乾隆…》什么來著記不住名字了，還有好多什么古龍金庸的小說。到底是太小了，雖然都看過終究是看的不太懂的，我甚至還翻過三國演義，那個文字太深奧難懂了，我放棄了。那時候的我對爺爺?shù)姆块g簡直是入了迷，不是因為有糖果，僅僅因為有太多的書。也不知道爺爺怎么能忍受每次被我翻的全是灰的床和滿地的書，因為我并不記得我有沒有給爺爺收拾好。如今大了我也愛把書放床底，前段時間還去翻出了我學(xué)前班的書給我兒子看，看著上面幼稚的筆畫總能想起那個小小的我，笨笨的在爺爺宿舍坐著小椅子趴在大椅子上寫作業(yè)。能把小時候的書保存這么好也是爺爺給我訂的，用線把每一學(xué)期的訂在一起，說等我長大了還能是個念想，如今真的成了我的念想，想爺爺?shù)臅r候有個寄托。
高中畢業(yè)那年我經(jīng)歷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我在那個時候真正明白很多事情不是我能改變的。那時候因為家里的事情，加上爺爺?shù)钠猓瑺敔攼酆染?，喝了酒就愛發(fā)脾氣，就記得那么一天家里有爺爺喊的三爺爺和伯伯，喝了很多酒，喝完酒的爺爺也是因為家里的事情生著氣不理智，我一是擔(dān)心，二是不同意爺爺當(dāng)時的決定，在家里奶奶和其他人都勸他別喝酒了他不聽的時候，我多么英勇的把爺爺?shù)木茐靥岢鋈G了，怕他撿回去還把酒壺的酒到了，我不知道爺爺當(dāng)時和后來生不生氣，就記得自己當(dāng)時真的是鼓足了勇氣！
越長越大回家就越來越少，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開始了覺得以前那么有威嚴(yán)的老校長爺爺真的老了，很多事都哭管了，吃飯也少了，一直不懂爺爺愛吃什么每次回家都不知道該給他帶什么，第一年工作了從深圳回家給爺爺淘了個鼻煙壺是在深圳的年貨市場看著別人手工在壁內(nèi)作的畫，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的獻寶，其實每次回家給爺爺帶東西都是要絞盡腦汁的，到家就是急著獻寶，就希望我東西能讓他覺得好玩。
說實話在他生病甚至去醫(yī)院的時候我都沒想過他會就這么走了，大概是6月底的時候我回家了一趟，他那時候說身上癢，我說要不要給你買點藥帶回來，可他那個固執(zhí)的脾氣非說就是天太熱了，熱毒，不能用藥要讓毒性發(fā)出來就好了，我也沒多想，走的那天他還在問我給兒子報幼兒園的事情我說看好了，但不是公立的，他還生氣了，我還頂嘴了，后來走之前我給兒子拼拼圖爺爺還來幫忙了，還語重心長跟我說孩子要好好培養(yǎng)，學(xué)校不能隨便亂選。我走的時候他還是跟往常一樣在路口目送我。7月底我本來是有兩天假，我是準(zhǔn)備回家的，一來看看孩子，二來那兩天是我爸爸的生日，但是因為之前一個月太多事沒怎么休息，又是閏六月爸爸今年過第一個生日，叔叔又說要來宜昌去漂流，于是我就說不回去，等8月份我媽過生日的時候再回去?？蓛商旒倨趧傔^，就聽媽說爺爺生病了，當(dāng)時心想以前也生病過的，應(yīng)該過幾天就會好了，后來去醫(yī)院了，還是覺得很快就可以出院的，可我媽那天晚上告訴我檢查結(jié)果的時候我掛了電話就在客廳外嚎啕大哭了好久好久。然后跟我媽說我休息就馬上回去的。第二天上班的時候看到媽媽的電話就有點害怕，媽媽讓我讓我當(dāng)天就回去，我記得我寫調(diào)休單的手是顫抖的，出公司大門上了的士車就下起了瓢潑大雨，回家的路上也是大霧彌漫。我趕到離家還有幾百米的時候我突然不想走了，我走回家喊了家里的親戚，然后走回自己的房間，我遲遲的不敢走進爺爺?shù)姆块g。我調(diào)整好久的呼吸，才鼓足勇氣站到爺爺床邊，我不敢喊不敢看，我坐在床邊，爺爺還算清醒，都說他這會精神比剛從醫(yī)院回來好多了。那天晚上我陪了爺爺半夜，第二天我走了，我媽說讓我跟公司打好招呼，有事馬上跟我打電話。走之前我去看爺爺，明知道這就是最后一面了，可偏偏他好不容易睡著了，背好包又去了幾次都沒有醒，內(nèi)心很崩潰，表面卻表現(xiàn)得跟平時離開家一樣，留下安哥在家，我一個人坐車回了宜昌。
后來的那幾天，我收拾好了要帶回家用的衣服，放在門邊，做著隨時回家的準(zhǔn)備，每天無數(shù)個電話，我媽的，我爸么，安哥的，晚上睡不著哭半夜半夜的，早上醒的早，就這樣過了兩天，那天我早上去公司八點多給我爸打電話說爺爺還是那樣，我以為能跟前幾天一樣依然是可以熬過去的，九點多媽媽的電話一來我接的都是抖的，掛掉電話我飛快的寫著請假條，忍著要掉的眼淚，我記得當(dāng)時我攔的士停了一輛，他過來了，我剛玩上車他說他接了個單讓我重新打，呵呵，那一刻以至于到現(xiàn)在我都對的士充滿了敵意。
趕上班車后我發(fā)了那條朋友圈，然后在班車上哭的雙眼紅腫，我媽讓我跟姐姐一起在縣城買菜，買好了一起回家。努力了好久控制了情緒，在街上看到姐姐的時候我真想抱著大哭，后來忙著買東買西真正回到家天已經(jīng)黑了，那個每次回家我都要先去他的房間喊一喊的爺爺已經(jīng)被放在棺材里再也喊不答應(yīng)了，我以為我會哭的，但是到家以后我?guī)缀鯖]有讓自己掉眼淚。我看著爺爺遺像上笑的那么慈祥，我不要哭，從小就是個愛哭的丫頭，這一次我不要哭了，我想爺爺放心的走。
兩天后送爺爺入土為安，出柩的時候我跟姐姐靠著哥哥嚎啕大哭，記得在這之前他們跟我說我不能哭，我要是一路我媽他們該更加傷心了，所以大多數(shù)時候我都忍著。上山的路上，我很感激，抬棺材的大多數(shù)都是爺爺?shù)膶W(xué)生，路上并沒有一次要停下來為難孝子磕頭。一路一口氣抬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