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繆境》（4）

“在無法得知事實真相的情況下，我不排除任何可能性。”我說。

“你現在想問題的方式變得和修澤越來越像了。”

莉莉所言不假，現在的我在想象某個問題時所采用的思考方式多少有點效仿那個男人，以前我單純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大概永遠都不可能發生，直到他用實際行動多次證明了當時所認為不可能發生的情況只是由于我們所處的現階段尚未真正踏入可能性存在的認知領域。

“那么你是覺得少年時期的伊爾隆和修澤在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曾經建立過三次以上的中級意識共享連接，所以他現在才能成功模仿成少年修澤的樣子嗎？”莉莉推斷道。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事情大概就簡單了，在我看來，模仿者如果是伊爾隆的話，至少他不會帶有惡意動機，或許只是想利用修澤的外殼作為誘餌從而查獲一些隱藏在阿爾法暗處的罪案活動，譬如一直無法徹底根除的黑市。”

“黑市現在還存在于阿爾法城嗎？”

關于黑市的話題似乎勾起了莉莉不安的記憶。

“倒沒有以前那么猖獗了，不過多少遺留下一部分當時尚未徹底根除的社會余孽，他們潛藏了一陣子，現在似乎又重新悄悄浮出了水面。”

黑市是集合人類各種精神欲望孵化而成的意識產物，如果欲望得不到有效控制就會像傳染病般無限擴展，因此阿爾法制定的一系列法則就是為了方便將個人欲望指數控制在某個穩定范圍之內，雖然大多數公民都基本奉行了依法行事的社會原則，然而總有極少數游離在法則之外的特殊個體試圖通過制造各種背道而馳的違法事件進而挑戰阿爾法城的絕對權威，他們私下創建一個只有內部成員才知曉的神秘組織，代號為'?'，普通人一般將之稱為黑市，而修澤則是里面的核心成員之一。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真有人在繆境中刻意偽裝成修澤的樣子，你也不能拿對方怎么樣，畢竟沒有任何一條法則明確禁止他人在繆境中施展模仿術，不是嗎？”

“我發現你對這件事好像一點都不在意。”

莉莉沉默了數秒，然后接著說道：“在意又有什么用，人已經沒有了，倒是你，你應該在意的不是誰在偽裝修澤，而是一些其他別的東西吧？”

我輕吸了一口氣，沒想到這個女人在繆境中呆了那么久，現在還是能如此輕易的看穿我，大概這就是相互建立過中級意識共享連接的后遺癥吧。

“還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老實說，我確實對誰在模仿那個男人并不感興趣，我所關心的只是對方到底在他的意識結構中看到了什么樣的景象？如果真有模仿者存在，我希望找到這個人，然后讓他告訴我那個男人的內里到底隱藏著些什么？”

“你就這么喜歡窺探別人的隱私嗎？”莉莉說完輕哼了一聲。

“沒有那么無聊，每個人內心深處多少都會出現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包括一些潛伏在陰暗角落的欲念，如果一一查證，從而完全看清楚對方的真實本質，想必也不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意識景象這類虛渺之物大多數時候僅能供自身陶醉，外人根本無從辨析其中蘊含的邏輯性。根據我們在歐麥科倫那里學到的知識，所謂假設性的想象場景其實并不會真實出現在意識風景中，當然，自身可能會在意識中搭建幻景，然而幻景本身的影像效果卻很容易被外界識破，就像自己眼中所認為是真實的事物轉接到他人眼中就會變成虛擬。

“就像我們現在所處的繆境，它其實也是意識層面的高級合成產物，只是和想象意識不同的是，繆境所及之物都有現實參照物，你、我、場景、建筑、包括與現實同步流逝的時間，因此我們都能在此刻同時感知到繆境的存在，所有分支意識一旦達成默契共識，我們的言語交流自然不會受到任何外力阻礙。然而想象意識卻缺少相對應的現實參照物，因此它的存在只能游離在整體意識之外的獨立區域里，甚至不會與時間產生連貫性的聯系，但是，幻景在某種主體意識失控的情況下可是會吃人的哦。”

“那…你到底想要表達什么？這和你想窺探修澤的意識有關嗎？”莉莉不解地問。

我繼續喝了一口繆酒，稍微清理一下思緒，腦海中盡量搬出那天的場景，等到記憶和意識短暫交匯之后，我才緩緩開口說道：“你還記得玩具城嗎？”

“玩具城？”莉莉看上去正在腦海中不斷過濾這三個很久沒有再提起過的名字，等到記憶抽屜終于被打開之后，莉莉的臉上開始布滿一絲隱約的恐懼。

在歐麥科倫學徒時期發生的玩具城事件直到今天依舊困擾著我，每當想起那天的情景，眼前都會浮現出一層充滿迷霧的恐怖陰影。有時候，我根本不愿意再去回想這件事，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愿意直面內心的恐懼，然而不知道為什么，我的本能直覺告訴我近段時間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似乎和玩具城事件有一定隱秘的關聯性，我禁不住地往那個方向設想。

“相信你對這件事也沒有忘記吧？雖然歐麥科倫方面最后給出了相關解釋，但是現在看來，那些說辭未免太牽強了。至少我認為當時伊爾隆口中描述的情形不會有假，他也因為這件事很長一段時間都陷入了某種精神錯亂的狀態，雖然我們另外三個人都沒有直接親臨現場，但是我們聽見的那些奇怪聲音絕非單純的幻覺那么簡單，倒是修澤，伊爾隆說他們當時一起進入玩具城，后來共同經歷了無法用常理解釋的詭異場景，但是按照修澤后來的口述，他說自己已經不記得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但是在我現在看來，他們兩個人當中必定有一人在說謊。”

“那么…你是在懷疑當時的修澤沒有說真話了。”

“有這種可能性，所以我才想知道那個男人的意識深處到底埋藏著一些什么樣的景象，如果玩具城的確真實存在，不僅僅只是想象的產物，那么無論對方如何在現實中進行隱瞞，我都能在意識層面中得到某種求證。”

“你不覺得在已死之人的身上尋找某部分已經消失的事物純粹是在浪費時間嗎？死去的意識就如死去的人一樣都統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更何況當時歐麥科倫方面也明確指出那起事件是由于某種力場失常所引發的夢境現象。”

“你真的認為是夢境嗎？如果是夢境，他們又是怎么繞開繆境直接進入夢境的呢？”我開始有點沉不住氣了，語氣上多少顯得有些激動。

現實之外為繆境，繆境之外為夢境。在阿爾法城，夢境是被視為禁忌的意識場所，繆境的搭建也是為了防止沉睡者可以借由睡眠直接通往夢境，繆境可謂是一道密不透風的墻，誰也無法在阿爾法的嚴密控制下直接越過這道墻從而進入夢境。

夢境在阿爾法眼中被視為是思想的毒藥，夢境中充斥著人類欲望的諸多幻景，身處夢境，人類將會沉溺在想象現實之中，逐漸缺乏對待現實生活的動力。

如果誰試圖通過特殊手段進入夢境，那個人必然會被阿爾法直接判處意識分解的極刑，也是那個男人最后面臨的結局。

黑市籠罩阿爾法城的那段時間，那個男人研制了一種可以進入夢境的方法，那個男人也的確曾經進入過夢境。

就連我也差一點被卷入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