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繆境》（2）

說到修澤的時候，心里或多或少會平添幾分淡淡的惆悵，這個男人曾經是我和莉莉共同的朋友，在歐麥科倫學院里面，他絕對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天才少年，修澤的創造性天賦在同一批學徒中幾乎找不到第二個可以與之比擬的人，就連歐麥科倫本人曾經也對他贊賞有加，甚至一度有傳言說他未來將會順利晉升到阿爾法最高層，然而就在修澤的人生軌跡看似接近完美無瑕的時候，他卻選擇走向與整個阿爾法法則相對立的另一條道路，后來由于觸犯了多項禁令，修澤自然遭受到來自阿爾法首腦下達的最高制裁法令，最終他的生命實體被永久封印在'艾歐塔'，意識本源西塔也在'饕'的殘酷執行下被分解為支離破碎的時空粉末，在永恒混沌之地'喀帕監獄'中淪為沒有個體思想存在的散相塵埃。從此，現實中再無修澤這個人的存在，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已經徹底死了。

如果不是此刻重新提到修澤的名字，關于他的一切可能就像是另一條時間線上的細碎往事，在阿爾法城，假如一個人離開了很久，關于他的記憶也會被時間逐漸淡化，時常思念某個人的心情也會慢慢轉化為偶爾的想起，最終變成猶如泡沫狀的幻影。

莉莉的表情似乎在告訴我，她對修澤并沒有過多的遺忘，畢竟在那段意識尚未被現實大加渲染的學徒時光中，人類最純真的本性能得到最大限度的發掘，那時的莉莉深愛著修澤，就如那時的我迷戀著另一個女人，我們幾個人之間的感情親密無間卻又始終保持適當的距離，只能選擇將各自的真實情感小心翼翼地埋藏在心里，因為在阿爾法城有這樣一條禁令：在沒有獲取到阿爾法正式公民稱號之前，學徒之間不能享有自由戀愛的權利，嚴重違令者將被剝奪學徒資格并且被永久驅逐到艾歐塔充當苦役勞動力。

我們幾個人后來都從歐麥科倫學院順利畢業，然后各自分配到不同的工作崗位，同時終于能享受到部分公民特權。在阿爾法城生活的最初時光里，所有事物都能給人帶來別開生面的新鮮感，我們一邊在認真賺取社會完成系數同時一邊借助空閑時間追逐那些一直擱置在內心深處的愿望，莉莉終于向修澤表明了心跡，我也向她展開了熱烈的追求，最終，莉莉和修澤成為了戀人，她卻沒有接受我的感情。

在此期間，現實不斷更新著我們的行動步伐和思考方式，在感情上受到嚴重挫敗的我因此選擇了另一種玩世不恭的生活方式，我不斷結識新的女性，希望借此化解她在我心里留下的創傷，然而每個女人都無法再給我帶來當初的那份純真悸動，放縱歡愉過后，身體里留下的多是一堆麻木不仁的空虛之物，眼前的世界看上去也隨之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改變的不僅只是我，其他人同樣如此，唯一不同的是，大部分人是被現實所改變，然而修澤卻是被一些虛無縹緲的自身想法所改變，他的意識深處時常會冒出一些帶有假設性質的奇怪念頭，并且隨時可能會有將想法轉換為實踐的沖動。在我們一起當學徒的時候，修澤就已經擅長于提問，并且對很多固有觀點表現出新鮮的質疑，他喜歡查閱很多關于記載過去時間線的歷史文獻，希望通過歷史數據從而分析并解構當前時間線上所存在的現實問題，但是那時的我們都不過是尚未真正踏入阿爾法社會的見習學徒，對于阿爾法城的全部認知范圍僅僅局限在學院向我們傳遞過來的知識里面，誰也不能保證以后將去往的真實世界是否還和想象中的世界保持一致。所以有時我會故意揶揄修澤，說他這個人固然能力出眾，但是做事卻缺少一點變通性，總愛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面大費周折。每次這樣說他的時候，修澤都會付諸一笑，然后用輕描淡寫的口吻搬出一系列奇怪的論述用以反駁我的觀點，當然每次被說得無言以對的人都是我，畢竟他的那些奇思妙想一般人都根本無法全部理解，但是在被他說的一知半解的情況下通常又會覺得里面的內容可能多少包含一些受用的道理。

直到修澤死去之前，想必都還沒有一個人真正踏足過他本人的內心世界，包括莉莉在內，莉莉是修澤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交往過的女人。據莉莉所說，他們剛開始交往的那段時間，兩人還能保持正常的戀人關系，修澤似乎也沒有再過多拘泥于那些虛無飄渺的事物，而是全身心投入到既定的工作任務與莉莉的感情生活當中去，這樣的生活狀態大概維系了500多天，然后不知從那天起，修澤對莉莉的態度轉而變得疏遠起來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兩人的交流次數越來越少，有時甚至很多天莉莉都見不到修澤的影子，她不知道那時的修澤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和做些什么，修澤偶爾回趟家也基本很少提及自己的事情，當時莉莉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大概只有我，也是在那個時候，我和莉莉之間的關系開始變得曖昧起來，與其說是彼此動心，倒不如說是兩個同樣內心寂寞的男女因為特殊的契機偶然間走到一起。

后來，莉莉不出所料的選擇離開了修澤，從而與我順理成章的發展為戀人，和莉莉交往的那段時間，生活雖然平淡無奇，期間也沒有太多波瀾起伏的事情發生，但是我在外尋歡作樂的次數卻相應減少了，我對莉莉的感情談不上有多深厚，相比戀人這層關系，她倒更像是一個認識很久的朋友，因為彼此的熟悉，那些被難以釋懷的心情所左右的感官本能漸漸得到了沉息的機會，有時甚至覺得陪我一起走完87紀元時間線的女人或許就是莉莉。

然而只過了365天，我和莉莉的戀人關系就宣告結束了。在阿爾法城，計算時間的最高單位為天，不過如果參照過去修澤帶隊開發創建的微觀型擬態世界，那里的時間單位除了基本計時單位天以外，還有比天更大的計時單位月與年，365天剛好算作一年，我曾經問過修澤為什么要在里面采用新的計時單位，修澤如此解釋道：這樣做更能讓時間的包容性更廣，并且如果在更高的計時單位中稍微減少或增加幾天累積時間，一般情況下都不會輕易察覺到其中存在的落差，最多感嘆一下時間過得好慢或好快之類的話，為什么這樣做？主要便于在缺失的時間部分里隨時滲透加入客體想要的主觀記憶，用以修正一部分想要更改的方向。

我和莉莉分開后，經常會在心里重復默念修澤這段話的內容，偶爾也會產生我和莉莉的相處時間并不是365天的錯覺，有時覺得比365天要短一點，有時又覺得比365天要長一些，或許時間性給人帶來的直觀印象往往取決于當事人對過去懷有怎樣的一種心情，也許意識離記憶越近，時間就顯得越短，意識離記憶越遠，時間則顯得越長。

修澤死去之日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了1987天，當我在莉莉面前再次提起他的名字，仿佛比1987天還要短暫的時光又重新向我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