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在八年前告訴我,八年后的我會和一個真正愛我、欣賞我的人結婚,他還長得特帥,我會不會花癡得把《王子變青蛙》和《命中注定我愛你》的情節都在腦海里飛速回顧一遍,然后放棄對某人的癡念。
不,這一定不是我。我應該會嘴上鄭重其事地說怎么可能,然后把心底一直藏著那個人藏得更好一點。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孩子在年少的時候,都會有個暗戀的男主角。可能天生麗質、從小就受人擁戴的女生不會有。記得大學的美女室友曾經跟我說過,她從來沒有暗戀過別人,因為只有別人開始對她有表示,她才會開始考慮這個人。這也難怪,畢竟大部分她身邊的男生都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暗戀的苦情故事只屬于那些男生們。她在感情面前的驕傲,是我們這樣姿色平平的女生永遠沒辦法體會的。
我暗戀故事里的男主角X是所有十六歲少女都會喜歡的那一類男生,他是班長,在講臺上說起話來慷慨激昂,每一個字句都能讓人信服,他籃球打得特好,又有一張形似林峰的臉;而我是十六歲的少年們都會選擇敬而遠之的那一個少女,短頭發,戴眼鏡,有些嬰兒肥,冷靜理性,成績好得不近人情。
“你有沒有喜歡的男生啊?”深夜的女生宿舍臥談時,八卦的室友問我。
“沒有!”我斬釘截鐵地回答,但心里卻是小鹿亂撞,生怕自己的秘密被發現。
我從來都不夠幸運,盡管每次調換座位的時候,內心祈禱了一百萬次,都還是沒能夠坐在X的前后或是左右。
因為喜歡X,我心里卯足了勁兒,每門課都拼盡全力地學,想讓他因此多注意我一點。
期中考拿了年級第一,化學競賽得了獎,某次數學考了150,在全校師生面前做開學演講,所有人都在關注我,但X還是沒有跟我熟絡起來。
在語文課上,我們倆同時被老師點起來背誦王勃的《滕王閣序》,我一句,他一句。從“豫章故郡,洪都新府”到“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從“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到“馮唐易老,李廣難封”,我背得順暢自如,仿佛自己和少年王勃之間心意相通,可X總是結結巴巴,停頓很久。老師毫不吝嗇地表揚了我。當時我心里就想,X一定特佩服我。
可是后來X才告訴我,他那個時候覺得我像個書呆子,只知道埋頭苦讀。
還有一次,我寫的作文又被老師評成范文,讓我當著全班的面朗讀。十分鐘的時間里,所有人都安靜地看著講臺上那個認真的女孩子,瘦小的身軀隨著朗誦的節奏輕微地顫抖著,那些文字既有著抒情散文的柔美,又在最重要的論點上擲地有聲。讀完之后,在一片掌聲中老師竟喊X起來點評,班上調皮的男生跟著起哄,那個時候我的臉特別燙。然而,X只是敷衍了幾句用在哪里都合適的評語,然后心不在焉地坐了下去。
他不會知道,其實我每一次寫作文的時候,都有一些小私心,想著他或許可以明白我的文字里潛藏的少女情思。
高三的時候,X的媽媽來開家長會,撞見了我,她很開心地拉著X來,跟我說,X經常在家提到我,還說你們要是以后都能去北京上大學就好了,彼此還能有個照應。
我有一種得到“未來婆婆”認可的極大欣喜,而X的表情是有些尷尬的不情愿。
后來,我們真的都去了北京,一個在清華,一個在北大,隔著一條街的距離。
清華每年軍訓之后、開學之初都會有新生舞會,盡管我留了一個暑假的頭發還沒能其肩,唯一拿得出手的白凈皮膚也在經歷了一場軍訓洗禮之后變得無比黝黑,在男多女少的學校里我還是收到了一些邀請。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別的男生,顫顫巍巍地給X發了個短信,問他能不能來當我的舞伴。
他答應了,短信背后的語氣難以猜測。但那個“可以”的回復足以讓我激動得跳起來。
還記得那個午后,在學校情人坡的草坪上,我們笨拙地練習剛學會的舞步,尷尬卻也有一種莫名的喜悅。練完舞之后,我帶X去自己喜歡的食堂吃飯,兩個人并排騎在主干道上。
X突然提到我們高中同班的女同學,也是我的高中室友,說到她在上海的一所大學里被一眾追求者騷擾。
“那她沒從里面選一個嗎?”我開玩笑地說。
“沒有,她有男朋友的。”X說這句話的時候云淡風輕。
“真的嗎?她男朋友是誰呀?”我一臉的好奇。
“是我。”X的回答簡短,像是一種宣告,像是一個重重的句號。
他的話音剛落,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自行車沒能找準減速帶之間的空隙,我整個人也隨著車起伏了一下。
這是我日后很多年都會記得的畫面,時光正好,天氣也好,就是心像被狠狠打了一記耳光,在胸腔里七零八落,好像怎么都拼湊不完整了。
后來,我才知道他們是高三畢業的那個暑假在一起的。我的室友倒追的X,他沒有拒絕,聽說她暗戀了X整整一年。
那我呢,只是晚了一步而已嗎,我心里苦澀地想。
大一那一年,我拼命地學習和參加社團活動,忙碌得停不下來,充實的生活讓我以為自己徹底斷掉了對他的念想。可一年后,當我知道他們在一起半年多就分手的時候,心里曾經被熄滅的火花似乎又重新燃燒了起來。
之后的日子里,無論我有多忙,只要他一個短信讓我幫他潤色英語文章,我一定二話不說放下手頭的事情,就算熬夜也要一字一句改得無比精細;為了跟他有共同語言,我每個周三晚上都會騎車半個多小時到北大跟他聽同一門課,然后分享聽課筆記給他;每年他的生日之前,我都會花好幾個月去想要買什么禮物送給他,絕大多數都是書,再夾上一頁“文藝女生”專屬的信箋,寫上我對這本書的感想。
我開始盡量排出時間頻繁參加高中同學在北京的聚餐,只為了跟他多一點見面的機會。
那個時候的我還不會化妝,審美也不行。還記得一次聚餐之前,我在商場左逛右逛好不容易選到了一件滿意的衣服,穿上赴會的時候,看到別的男生帶來的女朋友一個個不僅身材高挑,妝容精致,而且衣服也是低調樸素,讓美顯得更加不經意了,而我平凡的面容加上新買的有些浮夸的衣服更突顯出一種不自量力。
每一次聚餐完,因為我們倆學校近,總是會一起回去,他會禮貌性地送我到清華西門。清華那么大,還要騎十幾分鐘的車才能到宿舍,我多少次都期待他會在門口的時候跟我說,這么晚了,我送你進去吧。
可是,一次都沒有,他甚至沒有等我先走就跨上自行車離開了。
我們的大學四年都在同一個異鄉經歷起起伏伏、繁華或蒼涼,像是清華園里的荷塘月色和未名湖畔的粼粼波光,各自精彩,又各自落寞。我們明明只有一街之隔,卻最終還是沒能走到一起。
本科畢業的那個暑假,我去香港參加牛津校友聚會,順便去X讀研的那所大學跟他見面。
我對他可能已經談不上喜歡了,只是一種微妙的執念還在心里作祟,如果他跟我表白,我或許會冒著即將異地的風險答應他。我是不甘心的,不甘心過去六年一個人在那里苦戀,總想等到一個結果。
那天的晚飯我們聊得很愉快,他剛好第二天也要回家過周末,就問我要不要約個時間明天一起坐動車回去。他還邀請我去他家吃飯,說他媽媽很喜歡我。
“你媽媽還記得我呀?”我有些不敢相信。
“那當然了,我經常跟她提起你。”X眼里含著笑,他的表情總讓我猜不透。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用心裝扮了自己,彼時的我已經長發披肩,也因為堅持運動,身形纖細了不少,跟當年那個嬰兒肥的短發少女判若兩人。
我們提前在網上買好了下午一點的高鐵票,當我十一點多在深圳的高鐵站等X的時候,收到了他的微信,他說他睡過了,來不及趕過來,讓我一個人回去。
“真的對不起了!”他很認真地跟我道歉。
“沒關系,來不了就算了吧。”發完微信,我關上手機,長長地舒了口氣。
來不了就算了吧。這也是我關于這場兵荒馬亂的暗戀做的最后評語。
從此之后,我對X就沒有任何留戀了。過了這么多年,我終于明白,如果真的有愛,那個人一定會穿越整個世界過來找到我,可如果沒有愛,再怎么勉強都是沒有結果。
從十六歲開始,我就在這場漫長的暗戀中孤軍奮戰,明明很多次都快支持不住了,卻依然英勇無懼地抗了過去,沒想到最后還是不得不繳械投降。
我多想回去擁抱那個十六歲為了藏在心底的人默默努力的女孩子,跟她說聲謝謝,謝謝你曾經那么執著,才有了現在這個獨立堅強的我。但我又想去拍醒那個十八歲蒙著被子哭得傷心欲絕的女孩子,跟她說別傻了,世界這么大,好男生多的是,去找個跟你彼此欣賞的人,好好享受青春吧。
這么多年,我都固執地守著自己的矜持和面子,不愿意開口說出那幾個字,大不了被拒絕了就走,再也不回頭。我苦苦地等,小心翼翼地揣摩和期待,自顧自地為他的話語和行為做辯解,卻最終辜負了一段好時光。
或許,這么多年來,我放不下的并不是對他的感情,我只是放不下也舍不得那個從十六歲就開始暗戀他的自己。
但我還是想感謝他,因為嘗過暗戀的苦,因為體會過曖昧和徘徊不定帶來的傷,才會在真正愛情到來的時候格外懂得珍惜。
我跟老公講這些故事的時候,他抱我抱得特別緊,仿佛這個擁抱可以穿越時間和空間的局限。他也同時擁抱著那個十六歲早熟又固執的孩子,那個十八九歲傷心流淚的少女,還有每一個不眠之夜輾轉發側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