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家附近有兩條馬路,他們的寬度不一樣,周圍的居民區不一樣,因為各種原因他們所散發出來的氣質也不一樣。
朝北一些的一條馬路很大,寬闊而干凈,最大的門面是家樂福,邊上有永和大王和肯德基。人行道上行人的神色匆匆,靠近地鐵站附近的地方來往的人尤其多,還有一些小吃攤和機動三輪車常年守在門口。
家樂福門口的大廣場,在平時看來是挺空曠的,但是一旦到了傍晚,各種人群都出來了,他們不約而同地齊聚到這里,吹拉彈唱,載歌載舞,遛彎走圈,頗為熱鬧。新疆人開的烤串攤和邊上的跳新疆舞的人群,家樂福門口分堆跳交際舞和廣場舞的人群,還有最近才消失不見的旋轉木馬和學輪滑的小隊伍……雖然煩惱于大喇叭的聲音,但也能時時感受到來自這里的熱鬧。更重要的是,這條大路充滿了時間上的雙面性,就像你選擇來到這里,是為了上班趕地鐵,還是為了融入夜色尋找樂趣。
朝南平行的一條馬路比較小,路邊好多開了十幾年的小店,從五金店理發店,到水產店蔬菜店,再到網吧,店門前的小道常年充滿了油漬,也堆滿了原本屬于小店的物品。附近有個小學,上下學的時候路上都是熱鬧說話的住在附近的綠領巾紅領巾,校門口有家什么都有得賣的小店,就像哆啦A夢的萬能口袋。
再往前不遠是一個小型規模的菜市場,螞蟻雖小,但五臟俱全,基本上什么都能買到。菜場門口的小吃一條街也可以從招牌和小道上看出它的歷史和人氣,它完全可以保證你一個月的早餐不重樣,什么饅頭煎餅豆漿餛飩油條粢飯燒餅蛋糕之類的,只要你呼哧呼哧別嫌燙手。這條馬路上的人流量,與規律的飯點保持著高度一致,老小區的熱熱鬧鬧的生活,往往和這條小馬路密不可分。
我一直覺得,生活氣息這個東西,就像一種神秘的場一樣,你看不見,但是你能夠非常敏銳地感受到;你還能一下子或者近乎一下子地給出你對它的好惡程度的反饋。我說不上對這兩條馬路有什么偏愛的感受,不過我倒是覺得,它們距離我的生活都很近,并且不單單是指物理距離上的。所以,生活氣息大概就是這樣子的吧,它影響著你對生活的細微體會,而不僅僅是影響到你的生活軌跡。
二
生活氣息濃郁的地方,或許是市井巷尾,或許是庭院深處,或許是家中的某個角落;或許是位于城市的人群擁擠之處,又或許是位于小天地般的村中的自留地。當然,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會擁有這樣的吸引你的氣質,哪怕它再高度繁華,再表面光鮮。有時候,吸引你的東西很單純,所謂的生活氣息,或許只是好吃的油條豆漿,濃郁的桂花香,抑或是健康無污染的綠色蔬菜。
幾個月前去了一次花橋,毗鄰上海嘉定,據說是昆山下面很富有的一個鎮。下高速之后,地面突然冒出好多招徠生意的房產中介。他們若無其事地行走在馬路中央,隔著車窗向等待紅燈的我們展示待售的樓盤。雖是初秋,但空氣中還留著殘夏的味道。一條以房產開發商命名的大馬路,設計極不合理的紅綠燈,開開停停。路邊都是高樓待售中,色彩鮮艷的各色廣告牌訴說不盡樓盤的各種好處;還有路邊傘蓬下招攬看房人的中介,不遠處都是林林總總的房產中介門店。
一個知名度頗高的母嬰品牌展賣會,沒有賣水沒有賣吃的,沒有提示標示和擁有足夠的廁所。展會出來準備隨便找個吃飯的地方,然而苦于無法找到,于是開了好幾公里之外才進了一家麥當勞。
沒有什么生活氣息,沒有完善的配套周邊。這里只有房子和買房人、賣房人。這就是花橋帶給我的直觀感受。我不是地圖炮,我也相信這里有這里獨特的風土人情,然而在生活氣息這一點上,我還是無法茍同的。生活不僅僅是樓房,更是其中的空間,和這份空間帶來的所謂“人的氣息”。這份缺乏,讓人無法安定下來。
從花橋回到自己的小家,看著買來的一堆嬰兒用品,覺得家的意味一下子不一樣了,而生活也有了從前所沒有的別樣的氣息。
三
有一種錯位,我覺得挺有趣的。
我的爺爺當了一輩子農民,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他是真正干到什么時候才“退休”的。即使再無體力和精力照顧那一大片承包田種水稻種油菜,不過在自家的自留地,也會時常見到我爺爺忙碌的身影。我的爺爺什么蔬菜都會種,什么蔬菜都種過,但他自己又吃不多,于是到最后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的兒孫輩。“自家地里的綠色蔬菜”,這是我從小就知道的,也是從小到大一直吃的。可能不像買來的那樣沒有蟲咬的痕跡,沾滿泥的菜葉也沒有那么蒼翠欲滴的光澤,不過,那樣的炒青菜,我可以滿足地吃一大碗。
后來我的大伯繼承了爺爺的那片自留地。大伯是工人,不過小時候作為家里的老大,也是一直干農活出身,所以會的不比爺爺少。自留地沒有閑著,在大伯的精心照顧下,土地依然饋贈出最新鮮最健康的瓜果蔬菜。家里吃的毛豆、蘿卜、南瓜、青菜、芥菜、土豆、番薯、茄子、秋葵、甘蔗……都是來自這片神奇的土地,在最應景的時令季節,帶給家里人充滿濃郁生活氣息的饕餮大餐。
我先生的二伯是一位小學數學老師,他最近幾年迷上了種地。在老家,他開荒墾地,澆水施肥,在空余時間向土地學習新的知識。于是我先生的大家庭有口福了,每次去老家,都能聽到家里人驕傲地對剛回去的我們介紹這些美味,而二伯也總是侃侃而談他的種地經驗,比如番薯要注意多施鉀肥啦,比如獼猴桃需要搭黑布防曬啦,等等。
先生的奶奶家在山腰上,下山路上望去,能見到一大片農田郁郁蔥蔥。這其中就有二伯的功勞,而他也總是閑不住,往往帶著鋤頭、穿上沾滿泥的農鞋,老頭衫一穿,帽子一戴,就去田間勞作了。而我對二伯的最初印象,是小學時隔壁班循循善誘的好老師。有時候覺得世界好小,從老師到親人,從教書匠到兼職農民,這種變化,也挺有意思的。
閑不住的我,會時常和先生一起去田間和二伯聊天,順帶,找找有沒有桑葚和一種叫做“嘎公嘎婆”的野生莓果。當然,這又是另一種生活氣息了,對于從小沒有經歷過田間勞作的我們來說。無端想起小時候的春天,爸爸帶著我去田間摘馬蘭頭,那是屬于田間的爛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