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的哈爾濱和帝都一樣暖融,就是風不和善,飄飄長發在春日6級的大風中凌亂,“啪啪打臉”。從車站到賓館的路上,對哈爾濱產生了一個武斷的印象:它是活在過去的、鵝黃色的城市。“由滿清至民國,從日偽統治到解放前夕,數十年的滄桑變幻,幾個時代的陵谷更替……”。那段歷史,因為離得近些,是零零星星被提起、但始終模模糊糊的不遠不近的存在,莫名的引人懷想。
與國內大多數城市制式統一、四平八穩的現代建筑相異,哈爾濱留下了不少異域色彩,因長在中國的洋建筑氣候總是不同,所以格外惹眼。19世紀末,俄羅斯人隨“中國東方鐵路”的修建到來,至俄國十月革命后大批涌入,俄羅斯文化在哈爾濱達到鼎盛。“昔日之塞北邊陲,繁華之景不遜江南”,想看舊式場面的繁華,哈爾濱是能把上海比下去的,上海的懷舊是浮在面子上的,虛假而整頓:掩藏在淮海路郁郁蔥蔥林蔭底下的小洋樓,或被布置成端莊的展館,或安安靜靜作了大戶人家的府邸,是廟堂之高,是傲世出塵,端了架子的。哈爾濱的懷舊卻沁到骨子里去,可以在一戶人家的屋頂、窗臺、鐵藝欄桿里看到歷史在當下的存續,毫不刻意。在百年老建筑里叫賣的章魚燒;改自日本松浦央行的游客服務中心;破敗的扇形霓虹招牌,稀稀拉拉亮著不屬于這個時代的顏色;那些老樓,矮的、斑駁了墻面、破了玻璃的窗,商鋪的生意卻依舊紅火。那種熱熱鬧鬧、繁繁勝勝的場面,像香港,是“做舊”手法假不來的實在。
馬迭爾賓館,位置得天獨厚。安頓好行李,出門就到中央大街。正是工作日下午,街上度假的愉悅氣氛絲毫不被影響。大風被五角楓長勢喜人的葉子遮擋,只留下風和日麗。中中央大街不可不來的理由無數:老建筑、新商業、冰棍、紅腸、郵局、書店,道路盡頭的松花江。一條平面的、不居高臨下的、可愛的江。
從前說起馬迭爾,只知道冰棍,卻不知它的名氣是借了賓館的光。1906年,法國設計師仿照巴黎的凡爾賽宮設計了馬迭爾賓館,她歷經百年風雨,身世崎嶇,曾作為解放區的政治會議中心,紅極一時的《夜幕下的哈爾濱》在此取景,又有馬迭爾謀殺案神秘故事加身,是旅人放飛想象力再合適不過的地方。對這個老賓館打心眼里喜愛。一樓大廳的墻面,紅絲絨襯布顆粒明明暗暗的光澤,映到仿古金色油畫框上,里面嵌著有關身世的資料,暗黃的底,黑白照片,記錄著馬迭爾綿長的過去。這樣的展出,在史料館里應該是最平庸無趣的存在,在這里,不期出現的地方,卻覺得十分應當。最愛樓梯間和客房的走廊,不坐電梯,來來回回穿梭,墻壁和地毯的質地醇厚的像奶油,像老干部辦公室的過道,結實的紅地毯底下,木地板吱吱呀呀,因擠壓發出快樂的聲響;三樓的豪華客房,一間間走過去,黃銅門牌上住客的名字不動聲色展現著身份:宋慶齡、郭沫若、徐悲鴻……想象混合著木頭墻面的味道,一起發酵。
在馬迭爾賓館的大堂吧里度過了第一個傍晚。點了玫瑰茶落座,座位旁是“新政府在哈爾濱籌建活動”示意圖,桌椅竹編,是商務茶室里談生意的一本正經的環境。大堂吧入口架著三腳架,正是晚餐期間,一位紅衣及地的俄羅斯美人寂寞地演奏著。說寂寞,因為整個大堂吧只有我一人,外面中央大街清涼的夜,想必客人在住所是留不住的。聽到一首很美的曲子,曲畢,向美人討要曲名。樂譜名是俄文,伴有一行稍小字號的法文解釋。樓上,有人和著琴聲唱起了俄文歌。琴聲悠悠,歌聲幽幽,我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
在賓館里來來回回的次數多了,有一種歸屬感。趿拉著人字拖出門買根馬迭爾冰棍,有種在家門口買零食的隨意。自助餐廳里,有叫人念念不忘、每頓要喝2碗的紅菜湯。大廳里面人來人往,外面車水馬龍,在這樣的背景底下,有種賓至如歸的安心踏實。
賓館步行5分鐘,到圣索菲亞教堂。暗紅的磚塊嚴肅服帖,110年恪盡職守;拜占庭風格的教堂,頭上是綠的壓迫、圓拱的頂。一側的窗沿和屋頂常年被一群的白鴿占領,它們是這座東正教堂唯一柔和的存在,巍峨屹立中一抹靈動的輕巧,在毫無預兆呼啦啦飛起一大片的時候才驚天動地。這和平的象征不論出現在哪里都能讓人嗅到一股祥和的、寬慰的氣息。
教堂不遠處有黑龍江省美術館,正在展出工業題材的版畫。
哈爾濱的最后一個上午留給了老道外。“道外”相對“道內”,以“中東鐵道”劃分,這片區域遠比百度地圖上“老道外中華巴洛克”旅游景區更廣大。曾經的道外繁盛一時,行至靖宇街一帶,老建筑上花樣繁復,極盡炫技之能事。如今的道外是個落魄了幾代的貴公子,“貴”的影子幾乎見不著了,在荒廢的時間里被殘蝕成斑駁,黑黢黢的凋零了下去。建筑高處樣子好看些,實在也是勉力維持著,風吹過,留下了雜草的種子,在磚瓦凹凸間高興蓬勃的生長起來。人可觸及的部分,沾了太多人間“煙火”氣,真正的煙火,把墻壁上面明麗的色彩烤的焦黑,刺眼的油漆鋪天蓋地,七扭八歪盤踞著,一寸也不放過。一街之隔,把這里和都市的光鮮隔開了,像王母輕輕一指劃出的銀河。然而,這里奄奄一息的氣氛叫人著迷,那樣不加掩飾的、粗糙的真實,反而讓人對費心規劃的“巴洛克景區”沒什么興致,太刻意的粉飾。這落敗看得人津津有味,一點沒有繁華落盡的惆悵和憐惜,好像風燭殘年的“歷史”這樣的老去是最合人心意的,只有這樣暗色的背景里,才好撕開獵奇的口子,貪婪的搜集敗落的證據。真正可惜的是這些老建筑已在拆除只列,即將不復存在了。
初次走在一座城市這樣的區域,心里還是沒底的,急匆匆掠過。實在是一個女孩獨行最掃興的事。
哈爾濱的三日,是俄羅斯女孩彈奏的《Tu Hai Mera Prem Devta》,那玫瑰味的琴聲。
特產只買了2根紅腸。沒去傳說最受當地人歡迎的“商委”,因為要排長隊。
回程的高鐵上,有小孩學蚊子叫。
車上看完了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
預備周末去趕中國美術館最后一天的《俄羅斯油畫精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