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秋氣肅殺，墓園中空氣清冷，已有了初冬的寒意。不遠處的告別儀式已經完成，一個黑衣男子從一群表情悲傷的親屬中向我走來。
“你能招魂是么？”
我指著桌旁立著的宣傳牌說道：“我們公司提供靈魂溝通服務，這是價目表，童叟無欺。”
“我爸走了這幾天我媽精神狀態非常不好，剛才看到墓園門口立著的廣告牌，非讓我過來問問你們能不能把我爸的魂叫回來跟她聊聊天。但說實話你們這些騙人的把戲我見得多了?！蹦腥四樕弦荒樀谋梢?。
“我們提供的服務叫靈魂溝通，招魂這種說法是江湖術士拿來騙錢的。人死后，肉體消亡，但是我們可以將人的靈魂通過特殊渠道留在世間，讓您在思念親人的時候能隨時來我們這里與其交流。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吧，就好像存放骨灰的地方叫骨灰盒，您可以把我們這里理解為靈魂盒。我們是正經注冊的公司，讓您寄托哀思?！?/p>
男人依舊是不屑的神情：“具體怎么操作？”
“您需要提供逝去親人的盡可能詳細身份資料，然后簽合同，付款。我們準備好后就可以進行靈魂溝通儀式了?！?/p>
“先收費？不都是應該事后收錢么？我都告訴你我爸的信息了你們編故事不是更容易么？”
“先生我說了，我們不是江湖術士的那種招魂。我們真的可以讓您與親人的靈魂直接交流。人的靈魂如果沒有經過我們特別的保管，在世間只能存留很短的時間，時間越長保留困難越大，還請您盡快決定。哦對了，我們這里提供分期付款服務?！蔽颐鏌o表情的說，畢竟干我們這行面帶微笑總是不合適。
男人沒有說話，思考了一會。他轉身回到那群人中間，低聲跟一位年輕女子商量著什么。大概10分鐘后，人群慢慢向墓園外走去，只留下那個男子再次向我走來。
“你們是怎么‘保存’靈魂的？”
“先生抱歉，具體操作過程是商業機密。”
“那讓我看看你們怎么給別人招魂的?！?/p>
“先生抱歉，這涉及他人隱私。”
“你要是真有本事，現在就讓我爸說服我交錢簽合同?！?/p>
“先生抱歉，我們提供靈魂溝通服務最快的時間是從您簽合同付款的三個工作日后，本公司暫時無法提供體驗服務?！?/p>
男人明顯生氣了：“我真不明白為什么我媽相信你們這種扯淡的公司！全憑一張嘴在說！什么都不做就要我交這么多錢！回頭裝神弄鬼一下就把我們糊弄了！你們拿死人做這種無本暴利的生意簡直是沒良心！”
無本暴利？我聳聳肩：“我們提供靈魂溝通服務已超過10年的時間，得到了眾多客戶的良好反饋。做生意講究你情我愿，您既然要購買我們的服務，就請您對我們放心。如果在后續的服務過程中您有不滿意的地方，可以退款。合同里面都會寫明白?！?/p>
男人明顯一副吃了蒼蠅的樣子，一臉惡心的跟著我的助理去簽約、付款。看來如果不是他真的想讓母親心里有個安慰，早就轉身離開了。
“請您盡快把您父親的身份資料提供給我們，我們馬上著手開始靈魂保存工作?！?/p>
“下午寄給你們。三天后，我要來看看你們能搞出什么花樣?！蹦腥巳酉逻@句話后，沒好氣的走了。
“感謝您購買我們的服務。”我望著他的背影，輕聲說道。
三天后，男人與一名年邁的老人來到我面前。
“年輕人，謝謝你幫我把老頭子的魂留在世上，好讓我還有個伴能說說話。”老太太握著我的手說道。
“您別客氣，只要讓您心里好受點，就是我們最大的功德。您在那個屋子里面稍等片刻，我們馬上為您提供服務?！?/p>
老太太顫顫巍巍的走進了房間。
男人看到她進去后，開口說：“本來我今天不打算讓老太太來的，她現在的狀態太容易受你們騙了。但這三天老太太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覺，老是念叨等我爸的魂回來她要來跟我爸聊聊天，我實在不忍心看她難受。我警告你，就算演戲你今天也必須把老太太給我哄好了，要不然我跟你們可就不是只退款這么簡單了。”
“那是自然，為親人提供心理安慰是我們提供這項服務的最基本原則?！?/p>
“別光說，趕緊去招魂吧，別讓老太太等太久了?！?/p>
“看見門口的紅燈了么？紅燈亮起代表靈魂溝通已經開始了?！?/p>
“你不負責招魂？不應該是你坐在桌前代表我爸跟我媽說話么？”
“先生您沒仔細看我們合同吧？我們提供的服務是直接與靈魂對話。我只是一個業務經理。”
男人看了我一眼，再沒說話。我們兩個就這么靜靜站著，看著對面房間的紅燈一直亮著。大約過了一個小時，燈滅了。老太太推門走出，眼中含淚，滿面笑容。
“真是的你爸回來了。我剛坐下，你爸的聲音就響起來了，跟我打招呼！絕對沒錯，就是老頭子的聲音！我們聊了很多年輕時候的事，他還跟我說他現在很好，一直看著咱們家保佑咱們家呢。他還提醒我要注意心臟，按時吃藥，每天都是你爸提醒我我才記得吃。你爸還讓我囑咐你，以后晚上別老出去應酬，多回家陪陪他孫子……還跟我說了很多讓我不要傷心的話……”老太太跟兒子不停念叨著。
男人一邊應付著他母親，一邊望向我，眼中的不屑變成了敬畏。
我向二位告別，徑直走向那間貼著“法事重地，切勿驚擾”牌子的房間，刷卡進入。
八百平米的房間內，二百臺服務器嗡嗡作響，二十幾個工作人員正在電腦前不停忙碌。見我進來，主管起身向我打招呼：“穆總，新客戶還滿意吧？”
我點點頭：“不算特別難纏的。不過我很認真的在想，咱們業務披著神鬼的外衣，不得不遮遮掩掩的，實在不利于推銷。咱們這么先進的技術卻只能藏在這個不見天日的房間里面?！?/p>
“看您說的，招魂、靈魂溝通之類的說法不還是為了客戶考慮么。比起真正的高科技，人們對于傳統神鬼的概念更容易接受。咱們目的是不就是讓客戶在這里緩解失去親人的痛苦，讓他們感到親人還在身邊嘛。你要是告訴他咱們其實是抓取分析他爹生前的種種的電子記錄來構建一個數據庫，再通過電腦合成語音跟他們家人智能聊天，他更會覺得咱們在騙錢了。”
“那就讓人們相信他們愿意相信的吧。業務推廣的事我再想想，你張羅著再添幾臺服務器吧，感謝這個信息的時代?！?/p>
“感謝這個信息的時代?！?/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