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東西失去了,就連回憶中都帶著疼痛。
其實一直都不知道什么是血脈之連,因為當下的環境中,很多關系如果不是一直聯系著,那么就淡的特別快。畢業時說好的常聯系、戀愛時說好的一輩子……其實分開了,也就淡了。曾經那么親密的關系,很有可能就變成見面微笑都尷尬的陌生。
可是當今天我聽到一段京劇,在咿咿呀呀的唱腔中,眼淚沒有預兆的流了下來,因為這是他最喜歡的一段。
記憶中一個老頭,一個喜歡穿著中山裝的老頭,喝著小酒,在午后的搖椅上哼唱著小曲,回頭看我定會讓我寫四個字‘龍鳳呈祥’而我卻一直推脫。他也不惱,只是笑。
他有一個不大的魚缸,里邊有很多小魚,,我常常看著那群暢游的小魚出神,因為年紀小不過7,8歲,所以也沒人打擾,就這樣我看著魚,他看著我。我們聽著他最喜歡的京劇,度過整個下午。閑來無趣便和他一起給魚缸換過水,我撈魚,他換水。涼涼的水劃過指尖,色彩斑斕的小魚,被擱淺在一點點水的盆里,努力的翻身游動。濺起晶瑩的水珠,然后被一股腦的倒入換好水后清亮的魚缸里。
他很會生活,在墻外還自己建了個很小很小的小花園,寶貴的很,每過了冬天,花園里的花就沒斷過,從初春到秋末,整個花園開的熱熱鬧鬧的,怒放的芍藥、月季、荷包花。攀爬的牽牛、和叫不上名字的星星狀的小紅花……,高高低低,姹紫嫣紅,甚是好看,但是好像是誰都不讓摘,除了我。每次進入他的小花園,聽著耳邊的蟬生,飛舞的蝴蝶,忙碌的蜜蜂,都好像置身于另一片小天地。
在花園的旁邊有一棵特別高的桑葚樹,我們那方言叫‘山映’每到桑葚熟的時候,樹下都會聚集一堆孩子,在樹下鋪好舊床單,然后所有孩子都躲遠,留一個力氣大的,使勁晃兩下樹,然后迅速跑開,只見紅的發紫的桑葚,夾著桑葉,和一種大綠蟲子,噼里啪啦的掉在舊床單上,把蟲子和樹葉挑走,剩下的就是可人的紫桑葚,大把抓著送進嘴里,真甜!吃的滿嘴染紫,好久才能洗掉,可是好開心。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遠遠的看著,笑的和孩子一樣開心。有的時候我們不在,街坊淘氣的孩子來偷偷的摘桑葚,他都會出去幫忙扶著凳子,然后不停的囑咐“慢點、慢點、山映又不會跑。”
說真的我與他相處的時間并不多,時常還是一屋子的人聚在一起。就這些支離破碎拼湊到一起的時光,沒有濃烈的情感,卻感覺很舒服,就如同處在四月份的午后,暖洋洋的陽光,清清朗朗的天空,躺在草地上,感受微風拂過。
聽媽媽說他這輩子去過很多地方,走過很多的路,他每每去的一個地方都留下自己獨特的記憶,那時的他年輕力壯,走南闖北。可是這一切都被冠上了一個詞,名為當年。為了孩子們,他放棄了天南海北,選擇了這個小山村為家里撐起天。那些地方我都沒去過,我只能在地圖上憑著想象,勾勒著當年他的意氣風發。
然后孩子就開始出生,一個兩個三個……一直到第七個,甚至第八個。因為當年孩子太多,家里實在太窮,所以至今我也不大確定第八個孩子是送人了還是夭折了。因為長輩每次提到時,都會小心避開。
他喜歡孩子,喜歡熱鬧,所以每逢佳節他都會張羅幾大桌子菜,叫上所有的孩子聚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吃上一頓,每次過年的時候都是他最開心的時候,因為不管多忙,孩子都會回到他的身邊,陪伴其左右,從年末二十八開始,到正月十五,他家里里外外的熱鬧,我那幾個舅舅都極其能喝酒,尤其三舅,幾乎逢酒必多,而且極其好客,不過他有個習慣,喝多了就到處找孩子親,我是同輩中最小的,所以,我是極易被抓到的,所以每次我的臉上都會青一塊紫一塊的到家。而我每到三舅要抓我的時候,我都拼命的往他的懷里躲,因為三舅就算再醉,在他面前還是會收斂些的。所以每次他都會將我藏在身后,躲避‘災難’。
我印象頗深的是有一年中秋,他興致很高,就將桌子設在了院子里,整整四大桌,每桌上都放著個熱氣騰騰的老式的炭銅火鍋,黃銅的鍋子里填滿了羊肉、茼蒿、酸菜、蝦、蠣蝗……在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旁邊擺著的是各種口味的月餅,滿滿兩盤。稻田河蟹,冒著熱氣被端了上來,扒開被蒸的發紅的蓋子,緊致白皙的蟹肉,托著黃澄澄的蟹黃,蟹油順著手淌下,有人偏愛蟹膏,所以避開母蟹,專挑個大肥碩的公蟹,滿滿的蟹膏,吃的滿口香膩。然后是涼菜;皮凍、涼拌黃瓜絲、糖拌西紅柿……院子里充滿歡聲笑語,伴著夕陽的落下,月亮升起,大家吃的盡興賞著月,最后東北不論什么節都必備的——餃子,也已經蒸好了,隨著餃子的上桌,帶起了新的一輪飯桌熱潮,大人們談天說地,孩子們打打鬧鬧,推杯換盞中夜風刮起,秋天的東北夜里已經變涼,而這頓家庭餐也接近了尾聲,這個時候,他就會喚家里人,將銅鍋都蓄滿,留給那些因上學沒回來的孫兒們當夜宵。其樂融融中大家乘興而來,盡興而歸。
那晚的月色是那樣的美,美到我以為所有的歡聚都會是永遠。可是月都有陰晴圓缺,何況是人呢。他終究是老了,照顧七個兒女,也不是簡單的事情,看著兒女一個個成家立業。自己兒孫滿堂,本該天倫之樂的時候,他病倒了,在我還不太懂‘惡性腫瘤’是什么意思的時候,他已經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療了。我去看他只記得白色的病房,充斥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和病床上那個瘦弱的他。明明曾經那么的高大,為什么就變成了這般模樣。我不懂,只是靜靜的站在床頭看著他,不知道什么時候他會醒。
他的兒女輪流守候在他身邊,卻不敢和他說實話,只告訴他是一場疾病,養養就好了。有所好轉時,便接他回家。而一次又一次的病情反復,讓他不斷的往返于醫院之間。我知道他一定很疼,因為他去了幾次那個叫手術室的地方,就把四分之三的胃留在了那里。可是他從來都不說,他也不問自己到底是什么病,直到又一次,我媽給他洗衣服的時候,在他的上衣口袋里發現了,他藏起來的藥單,才知道原來他在心里其實已經猜到了自己的病情。只是不想讓家人擔心,配合的接受治療,當我已經習慣了時常去醫院的父母時,突然有一天,我放學到家后,發現兩人都不在家,我突然就慌了,我不停的給媽媽打電話,直到我爸哽咽的接起電話“喂,你姥爺可能要不行了,我和你媽都在醫院,你自己要好好在家……”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的,也不知道怎么放下的電話。之后我就靜靜的坐著,沒哭。后來的事情我都不太記得的,好像連他的葬禮我都沒有去,原因不詳。
直到有天晚上,媽媽在家喝的大醉,然后哭著拉住我和爸爸說“我沒爸了”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涕不成聲。我不記得與他有多深厚的感情,可是從那之后,只要有人提起姥爺,這個名稱,心里都會覺得空落落的。我已經沒有姥爺了,已經沒有一個人可以再讓我往他身后躲了。
偶然翻得老照片,感慨良久
泛黃的黑白照片
述說著當年的故事
或喜 ? 或悲
記下那些無法復原的年華
照片上曾經青澀的面孔
有些已經以一些我們無法阻止的方式
離開了我們
無法割舍
卻無能為力
以嵌入骨髓的方式進入了我們的生活
不是淡入也不會淡出
不愿提起也不曾忘記
我們無法回到他們的過去
他們不能陪伴我們的未來
照片的瞬間
卻變成了記憶的永遠
沒有濃烈的想念
卻就是這無休止的思念
愈演愈烈
無法停息
綿綿不息來告訴我們從不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