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以此片段,記錄我對一座城市最后的告別
五月二十三 ,二零一六
天氣真怪。
五·一剛下了一場雪,近期雨水多,白天氣溫十七八度,晚上六到八度,真想穿上毛衣厚襖,從里到外的冷。
這里的春天晚,四月份柳樹才綠滿,各種花期才到,現在是榆莢正嫩,槐花怒放,空氣里全是濃烈的香甜,柳絮隨意飄著,風隨意刮著。
不敢再虛度光陰了,還有倆月就要離開了,該整理的整理,該變賣的變賣。今天帶了九塊祁連山的小彩玉,去打磨了,很喜歡這些天然的東西,但以后再沒有這樣的生活了:到山里撿石頭,選石頭,拉石頭,再找地方打磨,上蠟,做座,然后美美的擁有獨一無二的每一塊石頭。
其實也明白連生命都有始有終,擁有只是暫時,卻偏偏對“永遠”還癡心妄想。
五月二十四
通常晚飯后總到森林公園散步,今天經過中心花園時,竟聽到了“布谷-——布谷——”悠長的聲音,那么清晰地在叢林徹響,便一下子勾起了我無限的鄉愁。
在老家,布谷鳥總在麥收的時節來,田野里一片收割的忙。母親的鐮刀,父親的木杈,我耗盡全是力氣幫父親推車,那濕潮的麥地里被深深碾壓的車轍,弟弟們還小,總貪玩在光滑的麥場里,從高高的麥桿上滑下又上去,總有無限的樂趣,黃牛或者白馬不急不慢地拉著石磙碾麥,傍晚趁一點微風揚麥起場,擁擠著燥熱和汗水,雜著收成的多與少好與壞,還要趕天收和趁墑種秋,總是火熱的熱鬧的熱烈的場景,和著布谷鳥悠長的合音……
如今這一切記憶,都被打包,放在一個叫“過去”的箱子里,上面布滿塵埃,早已陳舊不堪,村莊已變遷,人事也變更,許多人不在了,許多事也飄遠了。母親老成了一張舊報紙,父親留下了幾張舊照片,我和同伴也分別在長大的路上,再也沒有了在父母身邊承歡的日子,再也沒有了年青的時光。
一時竟那么深刻的思念舊時的老家,此刻真想大哭一場。
六月十五
昨天下午家人打電話來,講侄子晚上騎摩托車時,撞上了一輛拉沙子的大車,大黑天里車子停在路邊,又沒有雙閃等提醒或標志。事故很嚴重,頭皮都掀起來了,血流不止,人也昏迷了,而開車的卻推卸責任,說身上沒帶錢,也不積極的打120救治,這種惡劣的態度惹惱了趕來的幾個親戚,把那幾個人打了一頓,一個牙打掉了,一個牙打松了,結果又變成了兩件事:打人事件和交通事件,前者鑒定成了輕微傷,要負法律責任,后者又說侄子的摩托車沒牌照,應負七分責任,這樣我們一家人還要面對一場官司,派出所,交警隊,醫院,打官司,這些一時都成了中心話題,家里人既擔心侄子留下后遺癥,又埋怨弟弟(參與打架的)沖動冒進惹出事來。
我想事情出來了,面對就是了,不指責不抱怨,我理解在那個當下的做法。
六月十六
這邊春天短,夏天也是,樹上的葉子好像才長齊,就該落了。如今六月中旬了,各種不知名的小花都開了,紫的,黃的,紅的,在青草里燃燒,淡淡的香著,靜靜地開著,無聲地美著。沙棗樹,葉子里泛著白亮的光,一叢叢的白花擁擠著,到秋天,紅紅的黃黃的果實壓滿枝頭,一陣風過,地上星星點點的都是,都說沙棗營養豐富,只是吃在嘴里如細沙,難以下咽。
森林公園里不僅僅有各種花,更集中了北方幾乎所有的樹種,夏天全綠,秋天全黃,冬天幾乎全光。
最喜歡的還是現住的小院,夏天里不熱,風是涼的,人很少有大汗淋漓的時候,也沒有蚊子的叮咬,晚上睡覺是要蓋被子的,白天坐在陰涼處看書或沉思,都是慢慢的時光。冬天屋子里有暖氣,太陽也比較暖和,天透藍高遠,空氣清新純凈,常常有鳥到院子里啄食,依舊是從容自如的模樣。
六月十八號
手機剛買不久,不小心摔壞了屏幕,幸好買了保險,所以寄到蘭州去修,只收了二十六塊錢的運費,省了五百九十的維修費,巨劃算,這就是買保險的好處,平時用不著, 用時方嫌少。
差不多有一個星期沒用手機,心里倒干干凈凈的,如一片云飄在自己的天空里,無牽無掛,雖然會冷清,但遠離塵囂的寧靜,很難得。
晚上打開微信,看到朋友圈發來的各種廣告和宣傳,一時全沒有興趣,如今沒有掙錢的愿望,也沒有花錢的愿望,除去必須的一日三餐,我幾乎沒有花錢的必需,人生終是樸素的,有陽光和雨露就好。
想讓母親過來轉轉,因為這一次離開之后,是絕少再回來的,但母親一口回絕了,說還是老家舒服,哪里的風都得,騎個自行車,想上哪去哪,細想人生最可貴的是自由,便罷了。
今年麥子因為大面積生病,收成極差,麥子更賣不上價錢,賒賬九毛一斤,現錢七毛一斤,去年的玉米也是七八毛,靠地吃飯,多多少少還是辛苦。
六月二十二
這兩天被拉進了初中同學群,雖一時沒有太多的話題聊,但相隔三十年后的聯絡,還是興奮的如同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一樣。
一個小學同學私發幾張照片,看起來已經完全沒有了過去的模樣,他讓我也發幾張照片看看現在的樣子,我可不敢:如今光是頭發都白了許多,頭發和皺紋一樣會說話,是最掩蓋不了人生風霜的地方,最近兩年,白頭發如吃了勁藥一樣,突突突地往上冒,抹幾米厚的眼霜也填不平皺紋,想想這些都讓人灰心,還有呢,現在知道了腰疼的疼了,步子也穩重了,其實是跑不動了,“一蹦一跳”這可愛的字眼也離我遠了。
真有老去的感覺。
也有勇敢者,一個初中同學分享了幾張他近期的照片:滿身油膘,滿臉橫肉,都說男人耐老,其實是年齡未到,他的眼褶子我估計能放粒芝麻,加上稀稀疏疏淡如眉毛的小禿,哎,他自嘲說完全像個出家的武僧,其實我也這樣想,但初中時他的面相還是很好看的。
偶爾也探討一下人生。說歲月如大浪淘沙,留下的終是精少而曼妙的存在。說每個人都是待點燃的火把,幸運的被別人引燃,福氣的是自己綻放,大多數人則被時間淹沒。說最難得的朋友是即使分別在不同的路上,再相見也很熟悉,這份熟悉不是因為相似的經歷,而是在不同的生活淬煉中,都變成了最好的自己。其實人人都是熟悉的陌生人,和陌生的熟悉人。
同學群,還是讓人多出了一份期待和熱鬧,心里多出了依附感和歸屬感,既可以如看回憶片一樣,坐在河這岸,回放共同的過去,也可以真實記錄并分享鮮活的當下,有同學在一起,想想都是感動。
同學群很有魔力的存在,她在那里,不言不語,卻如一條路,引領你回首過去,守護現在,也期待前方。
六月二十九
七月初就該走了,開始找物流公司托運東西。離開 ,總會不舍,有時不舍的是人,有時不舍的是物,有時不舍的是一座城,而我不舍的是這里自由的時光。
寧靜的院,家門口活力四射的公園,抬頭即見的藍天白云,不遠處終年皚皚的雪山,無限的電視節目,隨心所欲的清閑自在,連陽光都亮到絢爛如花,真正的光天化日。
忽然不遠處的樓房里傳來激烈的爭吵聲,男人不讓,女人有理,喊叫得如此淋漓,奮戰狀態如此忘我,爭輸贏對錯如此寸步不讓,連兒子都感覺這架吵的太驚天動地,便問:“外面的人在吵什么,如此用盡?”
“吵的是架,不過,吵架其實是很正常的事,就像昨晚上的沙塵暴。”
其實當時我腦海里閃出的是八字:“人間煙火,人間過客”,————都食人間煙火,都是人間過客,該吵,吵!該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