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來自網絡
文/靜聽風
1
那一年，方原正好十六歲。那夜聽廣播說，景山的丁香花開了。一大團，一大團的，遠遠望去，像天邊飛來了一群白的，紫的蝴蝶。男主播說，如果能在四瓣丁香樹上找到一朵五瓣丁香，會帶來好運氣。
找到五瓣丁香就會帶來好運氣？方原的心一下子被擊中了。第二天傍晚，她踩著單車，飛馳在通往景山的路上。走在靜謐清幽的水泥道上，路邊野菊花燦爛的金色迎風招展，就像她此刻按捺不住的心情。
晚風吹拂著她清爽的短發，隨身聽里傳來唐磊悠悠的歌聲。方原小心地攀下一支花樹，丁香幽靜的清香撲面而來。她閉著眼，深吸了一口氣，纖細素潔的手仔細地數著。一瓣，兩瓣，三瓣，四瓣。每朵花不多不少，整好四瓣。
不會是騙人的吧？方原如是想。她微微一撇，發現前面那棵丁香樹好高、好大，花開得特別燦爛，肯定能找到五瓣丁香。她迫不及待的地奔跑過去。
夕陽拉下長長的影子，將紫丁香樹鍍上了一層炫目的金。
“你是在找五瓣丁香吧？”忽然一個男生響起。方原嚇了一跳，手里攀著的丁香花樹枝松開，向著說話的男生彈了過去。
方原驚叫了一聲，丁香樹枝猛地抽打在了男孩的臉上。他捂住流淚不止的眼睛，笑著說:“不會這么小氣吧？我嚇你一跳，你彈我一樹枝！”
“真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的眼睛要不要緊？”
男生看到方原緊張得要掉眼淚，不知所措地撓著頭:“唉！你別哭啊！我逗你玩的！”
說完，他看看漸漸下沉的落日，說:“天馬上黑了，我們趕緊走吧！”方原看看夕陽紅彤彤的臉已經小了一半，又遺憾地看看丁香:“可我還沒有找到五瓣丁香呢？”。
男生撓撓頭皮想了一想，突然攤開右手，伸到她面前:“看，五瓣丁香！”方原驚喜地看過去，空空如也。
“我的手像不像五瓣丁香？”
方原“噗嗤”一聲笑了。
2
很多年后，方原時不時會想起，如果不是那年心血來潮的非要尋找什么五瓣丁香，她會不會就沒有后來的十年相思苦。
那晚，山上的星星格外明亮，滿天都像男生那雙精亮的眼睛。方原詢問男孩不會也是聽新聞來景山看花吧？男生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說，其實他是一名音樂生，因為練習聲樂會吵到別人，所以每天都會到山頂的亭子里練蕭。
“啊？那你會不會吹笑傲江湖曲，令狐沖和任盈盈合奏的那個？”方原欣喜地問道。
“這個，那，其實，我還只是剛入門。你知道，高考那么難，我想走個捷徑！”
方原若有所悟地“哦”了一聲，有些失望的不再說話。
男孩好像覺察到她的失落，右手下意識地撓頭:“不過，從現在開始，我會勤加練習！下次，等下次見面，我吹給你聽，這樣總可以吧？”
方原眼睛一亮，認真地重復道:“下次見面，要吹給我聽哦！不能糊弄我！”
“一定！”男孩握了下拳頭，像小時候拉勾一樣鄭重。
到學校門口時，天色已經全黑了。方原友好地同男孩告別，轉過身消失在校門口的水泥柱子后，遠遠聽見男孩隔著鐵柵欄的大門喊:“我叫王浩，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不過，由于距離太遠，以至于方原只聽到了后半句，前半句被悠悠的晚風撕扯，消失在朦朧的夜里。
3
回到宿舍，方原使勁地回想，他剛剛隔著鐵柵欄喊得前半句是什么？是他的名字，還是約定的時間？為什么她只聽到了后半句，卻忽略了前半句，難道只是她的錯覺嗎？最后，方原妥協了，干脆就叫“五瓣丁香”。誰讓他使壞，讓自己只記住了那蒲扇般巨大的“五瓣丁香”。
就在方原打算再去景山的時候，一場席卷全國的sars病毒蔓延開來，校園里人心惶惶。教務處當天宣布，全校封閉，連每周二的開放時間也取消了，所有人都要呆在學校，直到安全為止。
每天，方原她們進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測體溫。所有人都提心吊膽，學校也高度警惕，專門找了幾間空置的教室，一旦發現誰有高熱，心跳加速，立即隔離起來。這下方原即使想偷跑出去，也被這個決定嚇怕了。而關于那個約定，也就再無下文。
然而，方原心里卻并不平靜，常常夢見五瓣丁香在夢里指責她，說她不講信用，說話不算話。
學校的長期封閉，終于引起了學生們的集體不滿。后來，學長們發動了一起轟動全校的罷飯事件。最終，學校被迫做出了讓步，讓學校附近的同學回家住宿，恢復了每周二的探視時間。方原也因此可以每天都回家了。
為了履行那個約定，她每天放學，都會騎車到景山公園溜一圈。可是，兩個星期都不見有人在山頂亭子里有人。為此，方原常常想，如果在見到五瓣丁香，哪怕他罵她一頓，她也不還口。誰讓自己理虧呢？
又是一個周末，方原到小城唯一的一家新華書店買書。經過三樓長長的過道時，忽然聽到一間關著門的房間里，傳來一陣嗚咽的蕭聲。方原渾身打了個激靈，莫不是五瓣丁香？她猛地推開門。
練簫的男生停下來，詫異地看著她:“同學，你找誰？”
“不好意思，我走錯房間了！”方原道完歉，準備轉身走開。像想起了什么似得，回頭問道:“你認識一個經常在景山亭子里練蕭的人嗎？”
“你問的是王浩吧？他被隔離了！”
方原大吃一驚:“啊！怎么回事？”
男孩說，有天夜里他偷偷跑到山頂上練了了一晚上蕭，結果回來以后就高燒不退，被醫生診斷為sars疑似病人 ，然后就隔離了。
末了，男孩不無遺憾地說道:“他的專業成績很好，可惜今年不能參加高考了！”
4
出門之后，方原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日期。五瓣丁香，不對，王浩在山頂吹風的那個晚上，正好是她們約定的時間。
她心里非常自責，好像自己做了一件錯事一樣。可是，整個小城的學校都封閉了，他怎么就偷偷跑出去了？自此，方原的心里埋下了一根刺，拔不出去，也消融不了。時間長了，郁結在心里潰爛，結痂，硬化成了一個腫塊，不小心碰觸，便酸楚得厲害！
景山的丁香花開了又謝了，兩年后，方原考上了大學，離開了那個有滿山丁香花的小城。
大一的下班學期，她們宿舍的女孩參加畢業生歡送會演出，拉著整個宿舍的人去捧場。方原在演出中途才到，臺上演出的剛好是琴簫合奏《笑傲江湖曲》。
方原一下子愣住了，臺上持蕭的那個人不就是五瓣丁香嗎？雖然他的身形長了許多，但是五官面貌跟記憶中的出入不大。
這時，她宿舍的女生拉她坐下，在她耳邊興奮地說:“看咱們大三的蕭王子，是不是超帥，據說他和他女朋友就是這首曲子相遇的。是不是特別般配？”
方原的心里酸楚異常，想了那么久，自責了那么多個日月，自己心里的包袱終于可以放下了。可是，為什么她的心里會那么難過。
節目的最后，五瓣丁香好像說了一番至誠的話，說高中時候欠一個人的《笑傲江湖曲》，可惜最終沒能實現，今天在這里還了當年那個約定。因為，明天他將要去維也納為期做一年的交換生。
方原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心里默默地說，謝謝你，五瓣丁香，你已經履行了你的諾言，很久之前，我就知道，所以，你不用再內疚了。放下包袱，奔向那個美好的國度。而我也決定不在想你，再見，五瓣丁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