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還依稀記得1992年在濮陽第二師范學校里一個叫做“原上草”文學社的活動教室里,幾十個人圍在一起,聽文學指導樊慶林老師給我們做講座。現在樊老師已經是赫赫有名的的作家和國畫家了。那時,樊老師身材瘦削清秀,他將目光溫文爾雅地環繞一圈,熱鬧的教室頓時安靜了下來,樊老師徐徐說到,“大家誰知道,三毛最后一篇作品是什么?”
那時三毛,席慕容,汪國真正流行一時,三毛1991年1月4日自殺離世。但,這突然一問,大家都愣住了。
樊老師頓了一會,說:“現在,我來給大家讀一下三毛自殺離世前寫的最后一篇作品,是寫給賈平凹的信。”老師的聲音,如同有了魔法一樣,低聲但沉重,又如同潺潺的溪水,緩緩流進了我們的心田,慢慢沉淀。直到現在,我能記得三毛曾說:“平凹先生,您是大師級的作家。”“今生閱讀三個人的作品,在二十次以上,一位是曹雪芹,一位是張愛玲,一位是您。”三毛對賈平凹的這種感覺,一直到現在,我也能從賈先生的作品里有著與三毛同樣的感受。不同的是,三毛是著名作家,我就是一個俗人。
俗人在俗世,輾轉奔波,一晃眼,二十五年已經都過去了。我也從那時十四歲的懵懂少年變成了如今四十歲的世故中年。很多人很多事,如同做過的夢一樣,不論當時多么刻骨銘心,都慢慢地煙消云散了。但,賈平凹的作品卻一直在我的身邊陪伴著,意氣風發時,讀他的《浮躁》,現在依然記得,當我讀到金狗念韓文舉給雷大空寫的祭文時,我悲從中來,嚎啕大哭,很長時間不能自已;心平氣和時,讀他的《靜虛村記》,現在才知道,靜虛村就是西安的方新村,我專門去那里看了一下,就是一個破爛的城中村而已,但是,在賈先生的筆下,卻是如此的淳樸,清新,充滿了塵世的快樂和幸福;他的《廢都》《秦腔》等一系列的小說和散文,整個的貫穿了我的不斷成長的精神歷程。我的人生也從清新的“滿月兒”,到了頹廢的“廢都”,到了現在的“老生”。2004年第一次來西安,我心里念叨著的是:我來到了賈平凹的家鄉了!
西安城灰撲撲的顏色,像極了“莊之蝶”的“廢都”。在西安期間看見過幾次在嘉匯漢唐書城簽名售書的賈平凹,一次我大著膽子站在他身邊,他卻是很低,很普通,但是我得心里卻激動的砰砰直跳。但是激動歸激動,那時的我忙著學英語,討生活,沒有了文學的精神浸潤,活在了忙忙碌碌的喧囂之中。賈平凹說:“在四十歲之后,你會明白人的一生其實干不了幾樣事情,而且所干的事情都是在尋找自己的位置”。到西安已過七八年的我,就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四處亂撞,根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為了生活,輾轉奔波,有時為了掙錢,一天能連續給學生補課十二個小時。當晚上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八里村,絕望,痛苦,無奈像洪水一樣襲來,我沒有辦法,只有在那十幾米的小屋子里倒頭便睡,第二天早上七點,便又開始了一天的奔波。那時的文學,那時的賈平凹,即使在夢中他們也不會來了。
2010年,來到了現在的學校,生活和工作慢慢也就安定了下來。工作很忙,但和之前比起來,已經是云泥之別了。知足的我,又開始了美好的閱讀。閑暇的我,也很留意西安城中賈先生的痕跡。書院門中的先生的題匾,各個飯館里先生的題字,《華商報》《美文》中先生的文章,每次看到,我都心生歡喜。西安建筑科技大學的賈平凹文學藝術館,我不知去了多少次。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地,我也消退了對先生的狂熱之情,開始從書里追本溯源,讀一些曾影響先生的大家的書籍。如沈從文,梁實秋,孫犁,等等。從這些大家里,又開始了更豐富的世界。回過頭來,我也開始有了對先生作品的另一種視角的閱讀。先生的書法,繪畫,雖然評論界聲譽很高,但是,我仍不以為然。現在的我總感覺,先生的作品仍然沒有達到虛實結合,虛實相生的圓融境界,先生寫作的眼界和手法始終沒有能掙脫那個我也說不清楚的殼。
先生的散文沒有了早期稚嫩的清晰,卻有了現在的老辣和滄桑。在無病呻吟文學式微的現在,可能已經沒有多少人關注文學了。有人關注賈平凹,也僅僅因他是名人吧。不過,也得益于這個時代,賈先生的字畫在市場上炒得火熱,雖然我不喜歡他的字畫,但是卻很喜歡他字畫的潤格蹭蹭地往上竄。因為這樣可以解決先生的后顧之憂,讓他專心的寫自己想寫的文字。先生的名氣不僅使自己得到了益處,而且也給自己的家鄉,商州市丹鳳縣棣花鎮帶來了很多的效益。
現在的棣花古鎮已經成了一個國家AAAA級旅游景區。前兩天,有事順便到了那里。雖然,我知道,現在的所有的所謂的古鎮已經失去了原生態,充滿了商業色彩,但初到那里,一想到這是賈平凹的老家,仍然非常激動。他的散文《商州初錄》《商州又錄》《商州再錄》和小說《商州》已經深深刻在了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商州,丹鳳,棣花,這些名字在賈先生厚重而又有靈氣的作品里,是那樣的超脫凡俗。到棣花的下午,春雨迷蒙,三三兩兩的游客悠閑地散著步,雖然幾百畝的荷花沒有開,但是隨處可見的櫻花充滿了春天的清麗。一切都是恰到好處。
古鎮的清風街是完全按照《秦腔》里的建造的,其實平凹老宅也是剛建造的,幾乎一切都是重新建造的,但是新造的好歹還沒有那么的俗氣。況且,我也不是追尋古跡的,心里有著賈平凹,即使現在一切都是假的,又能如何呢?
整個古鎮沒有西北的雄渾,卻有著江南的婉約。陜西有三位著名的作家,關中的陳忠實,猶如羊肉泡饃,厚重樸實,口味獨特;陜北的路遙,猶如小米,普通家常,卻營養充足;陜南的賈平凹猶如陜南綠茶,黑山白水出綠茶,清新有韻味。在棣花古鎮中徜徉,真的有點在江南小鎮游玩的感覺。賈平凹的老家清新干凈,門前還像模像樣的弄了塊石頭,寫著叫“丑石”,還去了他小說《高興》中的原型人物劉高興家,劉高興坐在大堂上,端著身子看書呢,前面擺滿了自己寫的毛筆字,墻上到處掛滿了和賈平凹的合影,賈平凹給他寫的毛筆字。同來的朋友說,看,這里的人和整個棣花鎮真的感謝賈平凹啊,幾乎是一人之力把整個鎮子給帶動了起來。文化搭臺,經濟唱戲嘛!
市場經濟和文化攪合在了一起,落花枯葉,泥沙俱下,沒有誰能獨善其身。文學在八十年代是個神圣的字眼,現在成了陽春白雪高處不勝寒;文學青年在八十年代還是征婚廣告的一個條件,現在成了裝逼作秀的范兒;和賈平凹同時期的作家,大多已經慢慢退隱江湖了,只有賈平凹還在努力勤奮地寫作著,去年還出了本小說叫《極花》。“極花”是小說中村子里的一種植物,它在冬天是小蟲子,睡眠而死,到夏天它變成草和花,和冬蟲夏草一樣,但極花跟它有點兒像,但又不是,村子里的人用極花仿冒冬蟲夏草去賣。現在的文學和理想,想想也如極花一樣,很多時候是一個山寨的冬蟲夏草,我們都拿著它來得名得利。
吳越
2017年3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