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前,在江西九片地的一個山村里,住著一戶富商。富商青年喪妻,有一個女兒,年方二八,閨名香姝。
這位老爺對唯一的女兒愛護有加,吃穿用度均照古時候的小姐做派,甚至從鎮上請了一位教書先生來教她讀書識字。
教書先生年紀很輕,相貌雖不比潘安,倒也是眉目清秀。一個是養在深閨單純善良的小姐,一個是學識淵博曉通古今的先生,兩人漸生情愫,私定終身。
話說富商此時在浙江運貨,返程途中突遇暴雨,被困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雨中叢林。正發愁間,一個挑著杉木的砍柴青年路過,熱情地邀請富商去他家避雨。
青年的家里有三兄弟,父親早逝,家中清貧得很,是以三兄弟都過了娶妻的年紀還沒有成家。
青年的老母親將家中僅有的吃食都做成好菜,兄弟仨陪著這位初識的客人飲了半夜的酒。三斤酒下肚,幾個人的感情又熟絡了不少,便開始聊起了家常。家常家常,離不了子女兒孫,幾個年輕人傾訴著家財不顯討不到老婆的苦水,邊上的老母親也是頻頻落淚。酒在興頭上的富商神智混沌,表示愿意將自己的女兒許給熱心幫助他的青年。
第二日酒醒,富商深感失言,但又不好出爾反爾說話不算話。那邊興高采烈的青年已經牽出家中唯一一只毛驢,借富商作回鄉之用。
富商回到家中,不知怎么和女兒開口。
這一日他走進女兒的屋內,正撞見香姝慌忙將一樣東西藏在書內。富商見她神色有異,奪過書來一看,卻是教書先生寫與香姝的情信。
富商勃然大怒,命人在小姐房中搜查,搜出十余封信并一方定情錦帕。他當著女兒的面,將這信和錦帕一把火燒盡,任由香姝哭得肝腸寸斷。
次日,富商以讓她出門散散心為由,令一名仆從帶著失意的香姝去浙江還驢子。
富商不知,這一走,竟是他們父女此生最后一次相見。
五天后,原本應該到家的女兒還沒回來,富商急忙派人去那青年家尋,卻被獨自趕回的管家告知,小姐已經嫁給了砍柴青年。
震驚的富商匆匆趕往浙江,指責青年一家不講道義,行騙婚的無恥手段。而青年那老母親全不復當日凄苦,滿面笑容邀富商吃喜酒,表示生米已煮成熟飯,兩家往后就是一家人云云。
富商當場掀了桌子,要帶香姝回家去,并言明娶他家女兒必須三媒六聘堂堂正正地娶。富商怕是也知道事情沒有轉圜,只想怎么給女兒補一個體面的婚禮,可他萬萬沒想到,香姝不僅不同他回去,甚至拒絕見他。
女兒長大了,不聽話了。富商在回家的路上思緒萬千。想起多年含辛茹苦珍寶般養大的女兒,如今被人不明不白地娶了去,他氣急攻心,一病不起。
病好后,富商命人燒掉了香姝的所有東西,再未與旁人提起過這個女兒。
我是在富商的葬禮上見到他女兒的。富商身體健朗,一直到90歲還能下地種菜。我有時和父母去外公家拜年還能看到他騎著一輛三輪車去鎮上買酒。
聽說他年輕的時候很有錢,后來不知怎么散盡家財,女兒和他斷絕了關系,唯一親近的老管家也在多年前去世了,便只留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怪可憐的。
我還聽說了香姝當年去到浙江的故事。說富家小姐香姝到浙江的第一天晚上,就被熱情好客的恩人家灌醉,與砍柴青年同了房。第二日她托仆人回家報信,哪知這仆人也是個膽小的,怕老爺責怪,竟獨自往安徽逃去了。
又驚又恐的香姝等了一日,兩日,三日,終于死了心,以為父親與這家早已串通好,故意騙自己來到這荒山野嶺,為的是斷了自己對教書先生的念想。
都道世事弄人,陰差陽錯。此刻我望著這滿臉溝壑,眼中無半分神采的婦人,心中感慨萬分。她今年65歲,三個兒女均已結婚生子,子孫孝順環繞膝下,在旁人看來她的人生已是十分圓滿。
只是不知,她是否曾后悔這段人生,是否會在午夜夢回,重返16歲初遇先生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