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章節請移步【連載】婚誓輕許,韶華不負(目錄)
大考的早晨,那慘淡的心情大概只有軍隊作戰前的黎明可以比擬,像《斯巴達克斯》里奴隸起義的叛軍在晨霧中遙望羅馬大軍擺陣,所有的戰爭片中最恐怖的一幕,因為完全是等待。——張愛玲《小團圓》
凌晨4點鐘的浴室的鏡子里,那張臉是葉淺,又不似葉淺:頭發長了,卻更像假小子——染成深亞麻色的及腰長發,拿根筷子就隨便系上,一樣的瘦,但終于沒那么孱弱了,還是歸功于修遠小哥懂不懂就開的私家廚房;一樣是粉黛不施,只腰間多了根紅線,本命年媽媽手工制作寄過來的……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葉淺從考試主題的噩夢中深夜驚醒——怎么都找不到的考場、永遠也開不了的燈還有空白的試卷、完全不會寫的題目、錯過了音頻播放的聽力考試……
其實她并沒有這種考試啊,整個學期都在讀書寫報告,跳脫的研究思路和極難如臂使指自如應用的專業詞匯才是她真正應該掛念的問題,可卻并沒有出現在她的夢中。
葉淺明白,夢境透露了她內心的極度不安,到底在不安什么,她不愿意承認,也不過是張愛玲寫過的那種因了“等待”而致的慘淡心情。
這樣的聯想完全是合理的,因為葉淺一早決定,畢業論文題目要寫張愛玲。這位為海外現當代文學研究者推崇的祖師奶奶,各個文本都是研究爛了的,在國內,誰說碩士論文做張愛玲,要被笑死的。
可這是在美國,葉淺要寫之前才曝光的遺作《小團圓》,她要用英語從比較文學的角度去做跟同期美國作家福克納關于女性的創作。聽起來很耳熟對不對,沒錯,就是她的當年英語語言文學學士學位的畢業論文,兜兜轉轉,她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可她真的還是當初的她么?
到這兒之前,她無數次想過到彼岸,一定要把自己活成《小團圓》里見一個愛一個的邵之雍模樣;可無數次從夢中醒來,她卻只覺自己成了那個不合時宜、千里尋夫的盛九莉,吃著抹布一樣難以下咽的青菜……
葉淺也不知道是什么讓她這樣不安,是害怕他找新歡?跟他在一起的時間短于她離開的時間,雖然法律規定她有這樣權利。可她有什么資格譴責他,混了一天的修遠明天還要來幫她燒菜吃。
可偶然聽到了《漂洋過海來看你》淚水啪嗒啪嗒的流下來,又覺得自己好笑。他如果還愛你,怎么會不來找你?可心里還在堅定“找也不能見,過去的人和詩,只適合過去,別在開始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短促的一年四季,竟然也給她修完所有的課程,只剩一個畢業論文,跟在坐月子的齊蓓視頻,把她嚇得半死,怎么感覺自己才生了個孩子,人家學位都到手了?
其實也不難理解,在這里葉淺除了修遠人都沒認識幾個,她又不挑吃穿,又不愛玩——跟那些一畢業就過來讀研的小姑娘小伙子像有代溝似的,雖然人家的生理年齡微必比她大的,不過是一個修遠,浪費掉的精力極為有限。何況,她本就是學霸的。
父母當然也是開心的,沒想到葉淺的重新開始這樣成功,也許她本就是適合學術道路的吧。只有葉淺知道,把她那種心如死灰,什么都不牽掛,什么都不想,除了睡覺,就是寫報告的日子里拯救出來的是修遠啊!
他帶她深入留學生活的瑣碎,逛舊書店,搜羅古早的黑膠唱片,也一起垂涎買不起的古董家具,買超級便宜的大串玻璃珠子,各自掛在胸前,請人家拍照,笑得兩只花栗鼠;興起了就開著那輛二手的豐田從西岸到東岸,只為了看山那邊海那邊的日落。
和修遠在一起的,就只是沒心沒肺的笑笑,而不是那個曾經滄海的葉淺,有什么不好呢?他們一起去歐洲,專門挑葉淺爸爸沒空的時候,連島也不上,只在巴黎就呆了七天。
蝸牛鵝肝紅酒貴腐一樣也不嘗,什么都不買(也買不起),有錢的時候各種甜品店得吃,沒錢了就冷水配法棍,也是一日。在羅浮宮呆半天,什么也不看,就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和坐著臨摹名畫的學生,互相倚著笑……
他們之間什么都合適,葉淺需要這樣天真的愛,她偶爾才會想到陸晟,可每一次都會難過很久,非要大吃一頓睡飽飽才能忘卻。
人人都道他們是最惹人艷羨的情侶,只有修遠知道,他和葉淺總像隔著什么,他叫不出名字的?她像清晨林間的白鳥,抓不住,看不透,依稀能夠確認的,只是一種現實和幻夢交錯的憂傷……
她看自己的眼神像十年前一樣青澀,天真,她在他面前沒有任何女兒態,他知道,那種友好,肢體的親近,甚至是吻,一點情欲的成分都沒有,她像妹妹,信任他,依賴他,也只是此而已。
她的心都不在她哪里,怎么能給他呢……上一個平安夜,葉淺向他坦誠了所有的曲折,像在講上輩子的事。他一直都知道的,他從不會強迫葉淺,不僅僅因為她是葉淺,更因為她是笑笑。
他真正吻她的唇,只有一次,就是那個平安夜,巧克力吃多了的葉淺有點恍惚,自然而然地想起陸晟,她強迫自己中斷思緒,去感受眼前的美好,可刻意太過了,又感覺有點假,太戲劇化。
中國年的時候,一起逛櫥窗的修遠突然回頭問葉淺,“你會離開他的對不對?”
葉淺有些癡,想解釋,又無從開口,覺得嘴里干得想不出一句恰當的話,頓了頓,才笑道:“我已經離開他了,現在也,只不過是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