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進鄉村黑夜遇蠱雕

入峽谷黃昏到清涼

天蒙蒙亮時，我和零陵香各乘一輛馬車，經由阜成門，一直往北去了。由于晚上折騰了一宿，到最后也沒有睡著，在馬車上倒是朦朦朧朧的睡去了。也不知走了多久，覺得有人推我，我睜眼一看是零陵香，她道：“下車吧，先把中午飯吃了，吃完再上路。”我使勁睜了睜眼睛，定是沒有睡醒的樣子，于是下了車。只見周圍全是草木，只有掛著酒幌的小飯館隱約在樹林之中，零陵香和另外兩個車夫正朝那邊去呢。我于是也跟著過去，我們就在店外的布棚下撿了張桌子坐了。一個小女孩兒過來招呼道：“客官用點兒什么？”零陵香說道：“來四碗面，一壺燒酒。”小女孩兒答應著去了。也許是大家趕路很累，吃飯時誰也不說話，等吃飽喝足了，零陵香道：“小姑娘，過來一下，有話問你。”那小姑娘過來道：“客官什么事？”零陵香道：“清涼谷離這里還有多遠？”小女孩兒道：“這可遠了，還要翻過三座大山，怎么著也要一整天的時間。”零陵香接著問道：“我們是要趕過去的，這段路上有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讓我們可以借宿一晚。”小女孩兒道：“這我就不曉得了，我問問我爹，”小女孩兒說完回頭沖店里喊道：“爹，這些客官有點事情要問。”

一會兒只見一個中年男子從店里走了出來，一身麻布的衣服，手里拎著個菜刀，見了我們笑道：“客官什么事？”

零陵香道：“請問您一下，我們要去清涼谷，但是還有一天的行程，不知中途可有能借宿一宿的地方？”

那男的聽零陵香說完，瞪大眼睛道：“客官是要去清涼谷？”

“正是。”

“我跟您說，要是沒有什么要緊事，我勸姑娘你還是不要去的好。”

“此話怎講？”

“姑娘還不知道？清涼谷現在有妖精，已經死了好些人了。我有個遠房的親戚就住在清涼谷，前兩天拖人帶信給我，說是村里出了怪物，長著血盆大口，已經害了不少的人。你們不如等這件事情解決了，再去不遲。”

零陵香笑道：“多謝這位大哥好心提醒，這件事我等已然知曉，實不相瞞，我們是京城來的護城法師，就是要去清涼谷幫助村民鏟除妖怪的。”

那男人聽了說道：“此話當真？”

“字字確鑿，”零陵香笑道，“我不像嗎？”

那男人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原以為護城法師都是男子。”

零陵香笑道：“您說的也對，守護城門的護城法師確實都是男子，但其他的護城法師也有女子。”

“那您真是算得上巾幗英雄了。”

“這可不敢當，”零陵香接著問道，“不知大哥怎么稱呼？”

“再下姓馬，家中排行老四，我比各位都大，叫我馬四哥吧。姑娘既是護城法師，我就不勸阻你了，到時幫助村民們鏟除大害，村民定會不勝感激，只是你也要小心為是。再翻過一座大山，就是靈麗村，你們可以晚上在那里借宿，天一亮就趕路，估計傍晚就可以到清涼谷了。”

我說道：“多謝馬四哥，待我等歸來，還要在您這里歇腳。”

馬四哥笑道：“這個自然。”

大家又玩笑了一回，便辭了馬四哥繼續趕路。果不其然，翻過一座大山之后，遠遠看到山坳中有一個村莊，此時正是黃昏，夕陽西下，金光漫散，整個村子寧靜安詳。又走了一程，零陵香便叫停了車。我于是問道：“干嘛停下來，馬上就要到了。”

零陵香從車上拿下一個包袱，從里面取出一串硨磲的佛珠遞給我道：“帶上。”接著又從車里取出兩把寶劍，遞給了我一把說道：“咱們步行過去，要小心，這村子里蹊蹺的很。”

我一臉疑惑道：“咱們還未近前，怎知不妥？”

零陵香看了看我說道：“此時已是黃昏，家家戶戶應該做飯，但是整個村子沒有炊煙，不覺奇怪嗎？”

我這時才發現，整個村子果然異常安靜，一個走動的人影也不曾見到。零陵香抽出寶劍，提在手里順著山坡下了山去，我也緊緊地跟在后面，兩個車夫看著馬車，遠遠的望著我們。離村子越近，我越是緊張的厲害，只覺手心冒汗，心跳加快。零陵香倒是不慌不忙，左顧右盼，像是尋找著什么。進了村子，竟然安靜之極，只見家家戶戶都關著房門，既無貓狗，也無雞鴨，只有幾個破爛竹筐散落四周，一派蕭條景色。不知道是否想的太多，總覺有一股血腥之氣環繞四周，讓我不寒而栗。心想自己竟如此倒霉，找了這么一個差事，不如在家來得舒服，來的安心，來的安全，來的......。正想著，零陵香拍了我一下，我唬了一跳，小聲叫道：“干什么？”零陵香用手指著前面說道：“你看那是什么？”我順著零陵香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黑乎乎的一團，也看不清楚，便道：“誰曉得？不如回轉了吧。”零陵香笑道：“好沒出息的小子，這就怕的要命？以后若是遇到大事，豈不尿了褲子？”我急道：“姐姐這話好沒意思，我又不曾有姐姐這份功力，若是有了，我怕的什么？”零陵香也不理我，徑直朝那東西過去了。我也尾隨其后，到了跟前，才看清是一匹死馬，不過早已面目全非，四條腿只剩一條，內臟流了一地，馬首也已經不見，還有一股腐朽之氣。我趕忙捂鼻道：“好好的一匹馬，誰人這么狠毒？”

零陵香仔細端詳了一陣道:“只怕此非人力所能為的，隨我來。”零陵香說完便走向旁邊的一個屋子，我也急忙跟了過去。進了屋，零陵香忙回身關了門，此時太陽就要隱去了，借著殘光，可以看到屋內凌亂不堪，散亂的破家具罩著一層塵土，我摸了一盞油燈，從懷里掏了火折就要點。零陵香攔住道：“不要點燈，否則會要了命。”我忙把油燈丟到一邊。須臾天黑了下來，整個村子寂靜無聲。

“姐姐，咱們在這里等著什么？”我問道。

“等妖怪啊。”零陵香笑著說。

我欲哭無淚道：“妖怪不是在清涼谷嗎？”

“我可不曾說是同一個妖怪，剛才你也看到那匹死馬了，就是那妖怪吃的，我看還不止一個妖怪呢。”

我一聽，心里道：“完了，完了，以為能晚死呢，這回要提前早死了。”我趕忙問道：“那是什么妖怪？你可知道了？”

“猜不到十分，也猜到八九分了。總之一會兒你在屋里，不要出去就是。”

我答應了，想了一會兒道：“那車夫他們怎么辦？要不要去告訴他們？”

零陵香笑道：“不用，他倆看我們這會兒還不曾回去，就知道有事情發生，估計已經將車馬藏起來了，天亮時自然會來找我們。”

我慢慢移到墻根兒，坐在地上，聽著外面的動靜，除了幾聲烏鴉叫，并無蹊蹺。零陵香坐在板凳上，也注意著外面的動靜。就這樣大約過了一個時辰，突然從遠處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由遠而近，凄凄慘慘，像是嬰兒在啼哭。我輕聲道：“有小孩兒？”零陵香道：“哼，哪里是小孩子。你再仔細聽聽。”零陵香話音剛落，就聽得嬰兒的哭聲此起彼伏，像有三四個之多。我悄悄順著墻沿兒站起身，從破爛的窗戶紙向遠處看去，只見天上有四個黑影來回飛行，像是大雕，啼哭之聲竟是它們發出的。四個“大雕”在村子上空盤旋了一陣，便一同降落在那匹死馬旁邊。借著微弱的月光，我看清了“大雕”的摸樣：這幾只怪物渾身漆黑發亮，兩只翅膀強健有力，血紅的雙眼來回觀望，在黑暗中閃爍著恐怖的光芒，利爪猶如鐵鉤，輕而易舉的撕下馬肉，與大雕不同的是，它們頭上長著兩只角，不大不小，像是山羊犄角的形狀。它們四個圍住那只死馬，用強而有力的喙撕扯著。我趕忙將頭縮回來，看著零陵香，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發出聲響，另一只手一個勁兒的指著外面。零陵香也走到窗邊看了看，輕聲道：“果然不出本姑娘所料，正是這群孽畜，看我怎么收拾你們。”我拉著零陵香的衣角，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零陵香也不理會，一抬腳將門踢開，我沒想到零陵香竟然這么大膽，嚇得站在那里也不敢動了。

只聽零陵香說道：“你們好大的膽子，這里離京城還不遠呢，竟敢驚動百姓？”

我仍舊從窗戶偷瞄看去，只見那四只“大雕”好像被嚇到了似的，全都站在一處，瞪著零陵香。零陵香揚了揚手里的寶劍道：“趕緊離了村子，否則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話音未落，只見一只“大雕”煽動雙翅騰空而起，緊接著向零陵香俯沖下來。零陵香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給你點顏色看看。”零陵香說完雙腳一蹬，也騰空起來，寶劍交與左手，右手持咒道：“光電猛，火流星，布雷營，滅汝形！”說完用手一指，只聽得“嘭”的一聲，一道白光直擊“大雕”的一只翅膀，“大雕”一聲慘叫，掉了下來。零陵香向前一步，舉劍便把那“大雕”的腦袋砍了下來。零陵香也不等其它三只反應，揮劍沖它們砍了過去，那三只“大雕”急忙飛避開來，回身伸出利爪直奔零陵香。零陵香趕忙低頭躲了，不想一只利爪正中零陵香肩頭，零陵香當即倒地，傷口頓時血流如注。零陵香一把將寶劍擲出，直插入一只“大雕”喉嚨。剩下兩只見了，大叫一聲，從兩個方向直沖過來，定要將零陵香撕碎。此時我也顧不得許多了，急忙跑了過去，邊跑邊念著剛才零陵香所念的咒語，然后伸出雙手，用盡全力大喝一聲，也是兩道白光，可巧就打在了兩只“大雕”腦袋，登時兩個獸頭成了爛西瓜，栽倒在地的尸體揚起了陣陣塵土。

“你倒不含糊啊，”零陵香笑道，“竟然能救得了我。”

我早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覺頭暈眼花，想說話又說不出來，竟然昏了過去。等我醒時，已經躺在一張土炕上，旁邊的坐著一位大娘，她見我醒了，說道：“可好些了？”

我點了點頭，問道：“零陵香呢？”

大娘笑道：“你等著，我這就叫去。”說完便出去了。

不一會兒，零陵香進了屋，肩頭的傷處包著紗布，看見我道：“感覺怎么樣？”

“也不怎樣，就是餓。”

“那是自然的，我已經叫人準備了吃的，一會兒端過來，吃完了咱們就上路。”

“什么時辰了？”

“天剛亮。”

“怪物呢？”

零陵香笑道：“快別提了，惡心死我們了，一地的腦漿子，你怎么傻用勁兒啊，耗費那么多元氣，自己卻暈倒了，還好都被打死了，倘若留一個，你又暈了，咱倆人就都撂這兒了。”

正說著，那個大娘將飯菜端了進來放在桌上，零陵香扶著我起來坐在桌子旁，我便狼吞虎咽起來。

零陵香道：“你邊吃我邊說，聽著就是了。昨晚那四只怪物叫蠱雕，可以走，可以飛，還可以下水，是三天前突然出現在這里的。來了這個村子后已經吃了三個人了，村民們晚上不敢出門，都躲在地窖里，每天放一只牲畜在外面，供它們享用。昨晚可惜你暈了，這些村民對我千恩萬謝的，倒叫我不好意思了。你就是傷了元氣，受了驚嚇，身上沒有大礙，吃完咱們趕緊上路。”

我不情愿道：“還要走啊？”

“怎么？這就嚇倒你了不成？”

“倒也不是，宋公子說過，要迎難而上，也許另有一片天地，果真如此，也不枉我受這些苦了。”

“婆婆媽媽像個女人，我還未曾說什么，你卻這般膽怯。”

“隨姐姐怎么說吧，不過我不明白，這世間竟有這么多鬼怪？”

零陵香笑道：“為何會覺得多，你才見了幾個？你終日在北京城中，哪有機會看見。即使有，也不會讓你知道，護城法師們早就都料理干凈了。城外山高皇帝遠，那妖魔鬼怪見無人管了，自然猖狂些。”

又和零陵香說了會兒話，我們便上路了。翻過一座山后，便進了峽谷，再走一個時辰，只見一個巨石立于路旁，上面刻著三個大字：“清涼谷”。我下了車，雙手叉腰道：“可他媽到了！”

坐了許久馬車，只覺身上難受，于是便和零陵香下車步行。進了清涼谷，果然覺得清涼無比，時已至秋，再加上此時已近黃昏，竟還覺得有些冷了。抬頭看去，只有一線之天懸于頭頂，兩旁峭壁林立，上著青苔，青石鋪路，小溪潺潺。正行間，忽見前方豁然開朗，竟有一個深潭，方圓兩丈有余，水平如鏡。潭上架有一座石橋，我們從石橋上經過，向下看去，潭水深不見底。過了深潭，道路又狹窄起來，行不多時，竟出了峽谷，一條小路蜿蜒而下。小路旁也有一個石碑，上寫“清涼村所在，順路而下”。我笑道：“還好指的明白，否則誰人能找到？”

零陵香端詳著說道：“這條路這般狹窄，馬車如何走得？”于是回身對趕馬車的人說道，“我們下去看看，你們去剛才那潭水邊休息去吧，又亮又寬敞，等我們回來接你們。”車夫答應著，轉身趕著馬車去了。

我和零陵香沿著小路往下走去，忽然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來，走不多時，隱約看到山坳中有幾間農舍，在云霧里若隱若現。又走了一會兒，只見一個農夫模樣的人背著籮筐，在路邊砍柴。零陵香急忙近前道：“這位大哥，這里可是清涼谷？”

那人嚇了一跳，看了看零陵香道：“正是。姑娘你？”

“再下是京城的護城法師，受順天府之托，助村民鏟除妖怪來的。”

那人聽了，跌足道：“可來了你們！快隨我去見村長吧！快請！”那人說完將籮筐卸下放在路旁，在前引著我們進了村子，一邊走一邊開始叫嚷：“京城的護城法師來了，京城的護城法師來了！”這一嚷卻不要緊，家家戶戶都出了來，立在道路兩旁，上下打量我和零陵香，還不時的竊竊私語。

行不多時，到了一間茅舍前，那人在籬笆外向里喊道：“村長，京城的護城法師到了！”只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扶著個瘦老頭走了出來，那老頭顫巍巍的，好像隨時都會跌跤。老頭瞇著雙眼看了看，便沖小女孩兒道：“去，開門。”小姑娘答應著跑過來開了門，讓我們進去。我們跟著老頭進了屋，其他村民也都跟了上來，烏壓壓的一片從屋里站到屋外。

老頭讓了座，仔細端詳著我們，然后看著我說道：“我是這個村的村長，姓齊，您就是護城法師吧？”我看著老頭皺紋如刀刻一般的干瘦的臉，不好意思道：“我不是，”伸手一指零陵香道，“她是。”

老頭又仔細看了看零陵香道：“恕老朽眼拙，不過我聽說這次請來的護城法師是個年輕公子啊。”

零陵香道：“那是我家公子，原先是說我家公子來的，后來京城有事，他不得空了，才叫我來。在下叫零陵香，這位是劉旭。”

老者“哦”了一聲，就不說話了。我猜定是老頭看零陵香是個女子，年紀又輕，故不大相信她能夠降妖。我于是說道：“村長不用擔心，別看零陵香年輕，但是很有手段，我親眼見過的，錯不了。”

村長嘆口氣道：“可是這個怪物太大了啊！”

零陵香道：“可知道是什么怪物？”

村長道：“倒是都沒有看清，唯一看過怪物的趙家老二也嚇得傻了，說不出什么來。現在那怪物已經吃了四個人了，還有兩頭牛。”

零陵香笑道：“我倒覺得那個怪物不見得有多厲害。”

村長道：“你又沒見過，如何知道？”

“這還用說，倘若真的可怕，你們在村里為何沒有什么準備，還像平常一樣，該砍柴的砍柴，該溜達的溜達。”

村長搖頭道：“姑娘有所不知啊，那怪物不來村里，只在一個地方出沒。”

零陵香問道：“在哪兒？”

村長用手指著遠方說道：“就在谷中的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