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燃眉危機
如果你能與太陽并肩,俯瞰整個長安城,你將看到街與街之間,相互連接著一條條繩子,上面綁滿了彩旗和紅燈籠。滿城燈旗飄動,為上元佳節潑紅添彩。燈會期間,長安百姓必將陷入狂歡。
而現在宵禁的鼓聲剛敲完,即使心里一百個不情愿,民眾們也只能如洪水般流回各坊。天色向晚,刮起了東北風,氣溫驟降,每個人都想在天黑前趕回家里。此時在一大堆人里,突然出現了小小的騷亂,一個男人正急忙地奔跑。他推開跟前擋路的東西,撞開橫行的人,不顧人們的責罵,奮力地沖刺著。
狄仁杰正在與時間賽跑。他在人潮里拼命地游動,沒有退路,必須勇往直前。他又推開面前兩個對向而來的人,轉了一個彎,卻沒料到和那邊轉彎的人撞個正著。兩人對撞后都摔倒在地上,狄仁杰剛要爬起,耳邊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狄大人!”
李元芳從地上爬起,驚喜地大喊道。
“元芳!”狄仁杰呼喊道。
兩人如久別重逢的朋友,緊緊抱在一起。張志從后邊趕到,看到狄仁杰,長舒了一口氣。
“狄大人,你到哪里去了?”張志急問。
“張隊長,我被逆黨綁架,不過逃出來了。”狄仁杰答道。
李元芳和張志還要追問,狄仁杰即刻說道:“大理寺失火了,我們必須趕回去!”
“大理寺失火?”李元芳和張志完全沒意料到。
“快走吧!”狄仁杰拍著李元芳和張志的肩膀。三人上馬疾馳。
三人恨不得飛到大理寺,他們快馬返回,終于看到大理寺的衙門,空無一人。大理寺并沒有異樣,只是隱隱有些不對勁。狄仁杰察覺出來——太安靜了!
他棄馬沖入大理寺,只見庭院里沒一個人影,他又直入大廳,發現案桌卷宗凌亂,滿地都是雜物。
“大人,你快來審訊室!”一個士兵叫道。
狄仁杰來到大廳后面的審訊室,只見滿屋都是大理寺的人,他們手腳都被捆住,嘴巴被堵住。“快給他們松綁!”狄仁杰下令。
七八個士兵涌進來,把大理寺的人員都解綁。
張志和李元芳隨后趕到,大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張志問。
張志話音剛落,狄仁杰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跑回大廳,翻來翻去找一樣東西。但是那東西果然不見了!
“該死!”狄仁杰踢開了眼前的椅子。
“狄大人,到底是怎么了?”李元芳跑進來問。
狄仁杰捏了捏眉頭,說道:“長安布防地圖不見了。”
“地圖不見了!”李元芳驚呆。
長安布防地圖上清楚注明了巡游的安保兵力,哪里是重鎮,哪里會薄弱,地圖都記錄了下來。有了地圖,行刺女帝會更加容易。
“大人,據兩位少卿說,在申時五刻一群匪徒翻墻進入大理寺,殺害了士兵,綁架了他們。”張志進來說道,他雙拳握緊:“而且,他們行動時間不超過兩柱香。”
狄仁杰飛快在大腦里思考這一切,突然一大堆人趕了進來,來的是京兆府的人。“大人,我們聽聞大理寺失火,急忙準備救火用具趕了過來。”京兆尹說道。
“是誰告訴你們大理寺失火的?”狄仁杰忙問道。
“是武侯聽到大理寺士兵說的。”京兆尹答道。
狄仁杰氣得整個胸腔都炸裂。他失蹤這段時間,逆黨和大理寺都在尋找他,他們先威脅孟青,但是孟青死也不告訴他們狄仁杰的下落。逆黨害怕狄仁杰已經掌握證據,潛伏調查他們,就設計了這個計謀;算準時間,先派人散布大理寺失火的消息,引狄仁杰回來;再趁宵禁開始的時候襲擊大理寺,盜走地圖。
整個計劃完成得很流暢,一箭雙雕。他們留下活口,難道是在故意羞辱大理寺嗎?看到狄仁杰的狼狽樣,逆黨說不定正躲在暗處發笑。想到這里,狄仁杰不禁火上心頭,如今他的一舉一動都受逆黨監視,真是處處掣肘。
狄仁杰又想到一件事,這件事使他像掉進冰窟般顫抖起來。逆黨如何能精準刺殺密探,快速獲取情報,突襲大理寺?孟青說他們籠絡了黑惡勢力,恐怕他們還勾結了朝廷大官,否則怎么能清楚得知長安守軍的情況。氣氛越發凝重,晚來寒風起,不少人都打了一個寒戰。
正當所有人都還停留在混亂里時,一個人持劍從大門外走了進來。所有人看見他都瞪大眼睛,狄仁杰看到他,也是難以置信。
此人正是詩仙李白。
狄仁杰、李元芳和張志三人立馬走到他面前,齊聲問道:“你難道沒被綁嗎?”
李白淡淡道:“我一開始就被你們綁了,他們最后才在檔案庫發現我,只往我嘴里塞團麻布;那時候我酒醒得差不多,用內力把繩子掙破,等趕到外面時,他們已經全部撤走了,只剩一個從大廳出來的人,只準備離開。他發現了我,要殺我滅口。我們打了起來,那家伙還有點本事,沒被我刺中一劍。他見勢不好飛墻要走,我追在他身后整整追了兩刻鐘,最后他在城南躲進了一個坊里,實在找不到,我才走回來。”
說完他臉上現出一點頹喪,“真沒意思。”
李元芳驚奇不已,這酒鬼居然能追擊刺客兩刻鐘,而且全身而退,絲毫不遜于大理寺密探。但是他這么做好像更多是出于追求快樂,喝酒那樣的快樂。
“把他拿下!”張志擺了擺手,兩個士兵從李白后面把他按住。
“張隊長,你這是做什么?”李元芳急問。
“我們不能放過任何有嫌疑的人。”張志答道。他看了看狄仁杰,狄仁杰面色依然沉重,并不反對張志的做法。
“哈哈,官府的人真是無趣啊。”李白笑道,他掙開身旁士兵按住的手,說道:“我自己會走。”
李白邁步回到了檔案庫。
“大人,這個李白身份可疑,一定要把他看管好。”張志說道。狄仁杰還在思考,沒有回答他,一柱香后,狄仁杰才對張志說道:“你跟我到大廳,有些事我要單獨和你談。”
張志點頭,二人進了大廳,狄仁杰轉身把門關上。張志問道:“大人,你是不是已經有逆黨的線索了?”
狄仁杰搖頭。他問道:“張隊長,長安守衛軍的搜查人數有多少?”
“總共有八千人,北城六千人,南城兩千人。”
“這個人數已經不少了,但是對付逆黨還是不夠。逆黨可能只有幾百人,但是他們聚散自如,很難將他們全部揪出來;守軍雖多,但分散全城,緊急時刻能用的只有一兩百人。我想和你商議一下對策。”
“今晚恢復宵禁,守衛軍只要堅持巡邏,嚴守崗位,發現大街有異常的人立即逮捕,我相信一定能抓到逆黨。”
“宵禁再久,明日巡游還是會開始,長安布防地圖已經落到他們手上,他們完全可以從最薄弱的地方發起刺殺,你別忘了,他們是怎么在兩柱香內制伏大理寺的。”
“大人,我提個建議 ,我們請求兵部衙門的協助,加派人手搜捕。同時和武三思尚書大人商議,更改明日的安保兵力。”
狄仁杰沉下眼皮,如果不是緊要關頭,他不會想和武三思合作;長安布防由他設計,兵部執行,名義上狄仁杰可以調用長安守衛軍,實際上十萬長安守衛軍皆由兵部掌管,他的紅令最高只能調用一萬守軍。正因為兵部有實權,自己又是女帝的親侄子,所以武三思向來飛揚跋扈,眼睛長在頭上,與狄仁杰不時有摩擦。
“一切以陛下為重。”狄仁杰說道。他決定親自去兵部一趟。
此時正是戌時,離巡游還有六個時辰。
外頭夜色漫漫,寒風不減,狄仁杰戴著李元芳遞來的圍巾,和幾個士兵騎馬去了兵部衙門。狄仁杰原本以為此時武三思不在兵部,沒料到他一反常態,沒去笙歌宴飲,反而端坐在大廳中。一見到狄仁杰,他立馬站了起來,說道:“狄大人,我早就料到大人會來,特意在此等候,不知大人是否已經抓拿到逆黨了?”
“武大人,大理寺辦事不力,逆黨尚未落網。我這次來,就是想懇請大人協助我的。”
聽到這話,武三思并沒有得意,他走出案桌,上來握住狄仁杰的手。狄仁杰被他這突然的舉動弄得有點失措,手往回縮了一下。武三思笑道:“狄大人,我們武氏向來光明正大,不怕什么逆黨,但是這次抓拿逆黨,關系到我姑母,哦不,陛下的安危,我一定義不容辭。希望大人能和我通力合作。”
“狄某定當竭盡全力!”狄仁杰眼神堅定。
武三思收了笑意,說道:“大人準備怎么做?”
“有兩件事要請大人幫忙,一是加派人手搜捕全城,二是調整巡游布防的兵力。”
“嘖嘖,”武三思琢磨道:“第一件不難辦,我會親自帶兵搜捕。第二件嘛,比較棘手,巡游的兵力是由狄大人分配的。狄大人也知道,士兵的數量分配跟巡游的儀仗關系緊密,若想調整兵力,必須要奏請禮部調整儀仗,禮部上奏陛下,許可后再落實到具體規劃,只怕時間不夠用啊。”
現在調整布防確實是太晚了,狄仁杰說道:“那么就請大人親自帶兵搜捕吧,另外,明天請大人緊隨陛下。”
“好。”武三思應道。
“狄某還有點事,要先告辭,一會張隊長會親自來找武大人,一起進行搜捕。”狄仁杰拱手道,他轉身剛要離開,武三思在后面說道:“狄大人,我們武氏兄弟可不是酒囊飯袋,今晚我就要把逆黨主謀抓住,立下大功!”
“哈哈,一定會的。”狄仁杰笑道。他沒想到武三思會對巡游行刺這件事如此上心,也許他是害怕女帝遇刺,自己的權勢將土崩瓦解。
狄仁杰匆匆走出兵部,翻上了馬,他告訴旁邊一個士兵,“你回大理寺告訴張隊長,來兵部和武尚書集合搜捕。我還有其他事,先暫時單獨行動。”
士兵騎馬即刻趕回大理寺。狄仁杰縱馬來到附近的里坊,調用了該坊負責搜捕的一只五十人的分隊。他帶著人往東北方向而去,一直跑到能看到大明宮的城樓,但是狄仁杰并不是去面見女帝,他在太極殿以東,大明宮以南的長樂坊門口停下。
狄仁杰讓士兵分成五隊人,其他四隊把住各個入口,他自己親自帶一隊進去調查。長樂坊就在天子的眼皮底下,負責宮廷歌舞的教坊司便是位于此處。狄仁杰來此不是為了看鶯歌燕舞,長樂坊表面是娛樂場所,其實長安的黑市就藏在其中。
坊間傳言:東市買國寶,西市買胡珍,黑市買天下。黑市里什么東西都有,有時候達官貴人也會去逛逛黑市,看看有沒有奇珍異寶。奇妙的是,這黑市開在皇宮旁邊,朝廷對此的態度卻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狄仁杰明白其中的奧秘,女帝想把長樂坊變成自己控制黑白勢力的地盤。
外面實施宵禁,除了燈火一片寂靜,但剛進入長樂坊,就看到馬車行人來去如潮,花燈輝煌如燈燭,這里絲毫不受搜捕影響。寒風不斷地吹,狄仁杰把圍巾圍得更貼近脖頸。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逆黨的老巢在黑市,太多人參與反而會亂事,這里靠近大明宮,一旦真的打起來,長安守衛軍一柱香就能趕到。
狄仁杰想先和長樂坊的武侯聚集,一起調查黑市。他們一行人不走大街,專門挑小路走。此時下起了雪花,一片片細如紙屑。
狄仁杰和武侯鋪交談后,決定分散進入黑市調查。為了掩人耳目,狄仁杰決定自己和士兵分開進入黑市。他的平民打扮實在很適合混進人群,一會兒就在人堆里找不到了。
人們相互擁擠,笑語、花燈、香車、脂粉味、天上的雪這些都混在了一起,狄仁杰恍惚有種置身燈會的感覺。他正在走路,臉上布滿了陰霾,憤怒、憂懼和悲傷像洪水不斷沖擊著他的意志。
當下他能信任的人很少,他邁的這一步特別關鍵,如果能一舉捕獲逆黨,那么女帝便安全無憂;如果撲了個空,或者死在了黑市,也算是對得起自己的理想和那么多密探兄弟。
“讓一下,對不起,請讓一下。”人群中忽然響起一個清泉般的聲音。那聲音離狄仁杰越來越近,它的主人終于停在了狄仁杰面前。
“長…長安城鼎鼎大名的狄大人嗎,阿離可是你的粉絲!”
一個長著兔耳、舞姬打扮的少女持傘站在他面前興奮地說道。
“誒!”少女詫異,狄仁杰竟狠狠捏著她持傘的手腕,在她耳邊問道:“你是誰,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我,我是教坊司的舞姬公孫離,是呂溫卿大人讓我來找你的。”
“你說謊,朝堂上根本沒有什么叫呂溫卿的人!”
“是真的,阿離從不說謊。”公孫離忽然看著狄仁杰,她的眼眸明亮,如一泓秋水。
狄仁杰放開公孫離的手腕,問道:“呂溫卿在哪里?”
公孫離回望燈火闌珊處,狄仁杰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有個人靜立在燈火闌珊處,一襲長袍將他環抱,他看到公孫離已經介紹他了,臉上帶滿笑意。飄雪像是珠簾擺動,他穿過珠簾徐徐走了過來。
“狄大人,在下呂溫卿,有一事特來告知狄大人。”呂溫卿緩緩說道,他語氣平和,如白玉的臉上有一絲淺笑。
“我為什么要相信你?”狄仁杰問道。
“大人可以不相信我,但是總不能不相信陛下吧。”呂溫卿在他耳邊輕聲道,并從腰間取出一塊玉石。
狄仁杰知道此玉石是御書房用來鎮紙的,這個呂溫卿看來是翰林院的人。“呂大人,狄某公務緊急,請你長話短說。”
呂溫卿點點頭,輕喚著公孫離的小名:“楓娘,你在這里等我們,我有點事要和狄仁杰談談。”公孫離柔聲答應了。
狄仁杰和呂溫卿走到一條無人的小巷,呂溫卿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端正地遞給狄仁杰,“狄大人,這是陛下的急件,她再三強調要親自交到大人手里。”
狄仁杰立即把信取過來,里面寫道:“狄愛卿,朕聽到御史上奏,說坊間流傳著一則燈謎:一片火,兩片火,緋衣小兒當殿坐。打一大官名。這個燈謎的謎底想必狄愛卿也清楚吧,無風不起浪,朕要你徹查此事,宰相裴炎到底與逆黨有無瓜葛。”
狄仁杰看了三遍,確實是女帝的親筆信,下方還蓋著御書房的印章。狄仁杰內心又開始亂了,巡游即將開始,這個時候別有用心的人傳出裴炎要造反的消息,確實是在添堵。女帝與裴炎向來不合,這回更將二人的矛盾直接挑出來。
“陛下的叮囑,狄某一定照辦。”狄仁杰敷衍道,緊要關頭哪有時間去捕風捉影啊。
“那好,呂某告辭。”呂溫卿拱手作了個揖。
“上官婉兒大人不必多禮。”狄仁杰突然說道。
呂溫卿表情僵硬,隨即笑道:“狄大人,你剛才叫我什么?”
“上官婉兒。”
“大人何以說我是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常侍君側,是陛下的心腹,文書大都由其代寫,這么重要的信件,陛下不會派外人來送。”狄仁杰又扭頭看看不遠處的公孫離,“聽說上官大人經常女扮男裝,在長樂坊風流,如果是一般小吏,一定趁早把信送到,哪有功夫去找舞姬陪伴。”
呂溫卿笑道:“什么也瞞不過狄大人啊。”
狄仁杰沒有說破的是,上官婉兒一定知道信的內容,明白女帝是在胡亂猜測,所以才慢條斯理地把信送來。
“那么狄大人,告辭了。”上官婉兒說道。她轉身向公孫離走去,兩人一起離開了。
此時正是亥時,離巡游還有五個時辰。
雪還在下,武侯和士兵已經進入黑市了,狄仁杰片刻耽擱不得,馬上趕往黑市。
未完待續